西道旨意,朱元璋亲笔,字字见血。
前几日还嗡嗡叫的文官,瞬间成了哑巴。
国子监举人?革除功名!
家族三代禁考!
亲属,一律罢官!
杀鸡儆猴!谁还敢吐出“储位”二字?
废黜吕氏太子妃名号!
更狠!釜底抽薪!朱允炆最后的倚仗,没了!
所有支持者,像被天雷劈中,傻在原地。
蓝玉,交出兵符,软禁京城!
帝王心术,敲打,分化,恐吓。
朝堂之上,死寂一片。
应天府,再次变成那座让人窒息的皇城。
夜幕降临。
应天城外,一处破旧农家小院。
堂屋里,一盏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江南文坛领袖苏先生,端坐上首,指尖冰冷地摩挲着杯沿。
茶水,一口未动。
下首,翰林学士黄子澄、礼部尚书任亨泰、礼部侍郎张智,还有几位六部司官,个个面色铁青。
屋里,静得可怕。
只有茶碗盖偶尔碰撞的轻响,和压抑的呼吸声。
有人频频看向门外,焦躁等待。
一炷香后。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常服身影闪入,兵部侍郎齐泰,新任出使高丽。
“齐侍郎。”任亨泰起身。
齐泰拱手,目光扫过众人,压低声音:“刘学士呢?”
张智撇嘴,不满道:“派人去请了,回说身子不适,受不得凉,不来了。”
“身子不适?”黄子澄冷哼,“我看是胆子不适!前几天上书,他跳得最高!”
“够了。”苏先生抬手,声音平静得渗人,“刘学士年事己高,谨慎些,也罢。-叁.叶-屋_ `追.罪_芯¢章^結¢”
“他不来,我们照样议事。”苏先生目光扫过众人:“眼下局面,都清楚了?”
众人脸色难看,默默点头。
皇帝西道旨意,如同西柄重锤,砸得他们晕头转向。
苏先生放下茶杯:“损失不小。吕氏被废,二皇孙那边…根基动摇。”
“国子监那几个愣头青,也受了牵连。”他看向黄子澄,“子澄,是你门下?”
黄子澄脸上闪过愧疚和愤懑:“是。几个蠢材,读死书了,真以为几句屁话能扭转乾坤…唉!”
苏先生道:“罢了。我会安排,送他们去江南书院做教习,留条活路。”
“再从几家产业里,匀几个铺面给他们,糊口度日。”
“不能让冲在前面的人,寒了心。”
“先生仁厚。”黄子澄低声道。
“现在风声紧。”苏先生继续道,“都收敛点,少惹事,避避皇爷的锋芒。”
“储位之事,急不得,从长计议。”
他话锋一转,锐利目光落在齐泰身上:“不过,对齐侍郎而言,未必不是机会。”
齐泰精神一振,看向苏先生。
苏先生道:“你此去高丽,名义申饬,实为监国。”
“事情办漂亮,让皇上看到你的手腕!”
“这就是你的晋身之阶!”
“高丽小国,李成桂新立,内部不稳,正是你大展拳脚之地。”
“务必滴水不漏!既要让皇上满意,也要让高丽明白,谁,才能替他们在大明说得上话!”
任亨泰点头:“不错,齐侍郎此行,若能迎回旧王,或让李成桂俯首称臣,便是大功一件!”
苏先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中精光闪烁:“功成归来,兵部尚书的位置,未必不能争!”
“文官执掌兵部,总比那些丘八整天喊打喊杀强!”
兵部尚书!齐泰心头火热!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先生、诸位大人放心!齐泰此去,定不辱使命!”
苏先生转向黄子澄:“大本堂那边,允炆的表现,要更出彩些。+w^o\s*y!w..′c-o¢m+”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众人,“也要…略微压一压广泽王的风头。”
黄子澄点头:“明白。”
苏先生继续:“考评功课时,要让陛下看到允炆的‘仁孝’和‘聪慧’。”
黄子澄思忖:“刘三吾学士与我等尚可一谈。只是那方孝孺…此人执拗迂腐,怕是…”
苏先生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寒气:“方孝孺那里,不必担忧。”
“我自有安排。”
黄子澄心中一凛。
他想起吕氏谋害朱允熥之事,背后那股抹除一切痕迹的神秘力量。
莫非…苏先生的“安排”,便是那位?
一丝寒意,爬上黄子澄的脊背。
那位,手段狠辣,杀人如草芥!
苏先生环视众人,声音恢复平静:“今日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默默告辞。
脚步声远去。
堂屋,只剩苏先生一人,静坐昏暗灯火下。
片刻后。
屏风后,走出一人。
黑袍,狰狞面具,遮蔽真容。
白莲教主。
他走到苏先生对面坐下,声音低沉沙哑,阴冷刺骨。
“苏先生今日所议,我都听到了。”
苏先生神色不变,仿佛早知他在此。
“教主以为,可行否?”
白莲教主冷笑,声音像夜枭:“可行?苏先生,你在说笑?”
“局势糜烂至此,几句空话,能改什么?”
他语气嘲讽:“朱元璋老狐狸,岂是你们这些书生能算计的?”
苏先生面色微沉,语气依旧平静:“教主此言差矣。”
“书生,并非全无力量。”
“文官之势,盘根错节,遍布朝野,岂是武夫可比?”
白莲教主哼了一声:“文官之势?只会摇唇鼓舌,遇事推诿,有何用处?”
苏先生笑了:“教主偏颇了。”
“文官之用,在运筹帷幄,掌控人心。”
“教主之力,可杀人无形,却难左右朝堂大势。”
“你我合作,方可各取所需。”
白莲教主沉默片刻,语气稍缓:“罢了,暂且信你。”
“但,苏先生记住,我白莲教所求,乃是改天换日!”
“若尔等只会空谈误国,休怪我白莲教翻脸!”
苏先生微微一笑,拱手:“教主放心。”
“我等所求,与教主并无二致。”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语气幽深。
“这大明天下……”
“也该换换主人了。”
白莲教主走出农家小院。
夜风带着泥土腥气,吹散屋里茶香人味。
他不喜苏先生身上那股算计味,虽眼下还需借重这些自作聪明的读书人。
庄园外,青布骡车静静停在黑暗中。
车夫缩着脖子,靠在车辕上打盹。
教主走近,未出声。
车夫却像背后长眼,立刻惊醒,挺首腰杆。
教主没理车夫,只对着车厢,屈指轻叩车壁。
“啪啪。”夜里,声音清晰。
车帘掀开,一只干瘦的手,一个小厮服色的小太监滑出,躬身车旁,头垂极低。
“老祖宗。”声音细微,带着谄媚和敬畏。
教主坐进车厢,里面收拾干净,只是狭小。
他没看小太监,目光落在车厢壁上,声音低沉:“丙二。”
“奴婢在。”小太监膝盖一软,几乎跪下。
“让龙一、龙二动起来。”教主声音平静,“去查方孝孺。”
丙二身子一颤,方孝孺?那位刚正不阿的大儒?查他什么?但他不敢问,只应道:“是。查哪方面?”
“根底。”教主吐出两字,“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吃的什么饭,说过什么话,和谁有过节,欠过谁人情,有没有见不得光的癖好……全都挖出来。我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把柄。”
“奴婢明白。”
“记住,”教主声音冷了几分,“此事,绕开龙三。
你和龙一、龙二单独联系,不得让龙三知晓分毫。”
丙二心中一凛,龙三是他们暗线里最得力的人,为何瞒着他?他不敢多想,用力点头:“奴婢遵命!绝不让龙三知道。”
“嗯。”教主靠在厢壁,闭眼,似有些疲惫,“我疑心龙三是皇爷的钉子。最近他消息,太顺了,顺得不寻常。”
丙二额头渗出冷汗,不敢接话。怀疑龙三是皇帝的人?天大的事!
教主挥手:“去吧。办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老祖宗!”丙二如蒙大赦,倒退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车厢恢复安静。
教主手指轻敲膝盖。方孝孺这茅坑石头,又臭又硬,苏先生搞不定,正好让他的人试试。
若能挖出点什么,不仅能帮苏先生,也能探探方孝孺成色。
挖不出……也没损失。
至于龙三……哼,是不是钉子,总有拔出来的时候。
车夫轻抖缰绳,骡车缓缓启动,驶向应天城。
教主理了理衣袍,调整坐姿,脸上阴冷算计渐渐褪去,换上恭谨温顺表情。
还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宫呢。
皇爷那边,还等着他伺候呢。
这大明的天下,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