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坤宁宫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粟双双疲惫却异常锐利的双眼。
几案上堆积如山,是心腹女官连日来秘密收集整理的卷宗:皇帝李璟最后三个月的起居注、御药房煎药记录、近身宫人名册、内务府器物进出清单……每一份都被反复翻阅,朱笔圈点无数。
空气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娘娘,”心腹女官捧着一卷厚厚的册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尚寝局记录的陛下寝殿熏香使用明细。奴婢……奴婢发现了一处异常。”
粟双双猛地抬头:“说!”
“自陛下缠绵病榻以来,按太医吩咐,寝殿一直燃的是‘安神定魄香’,此香方乃太医院所出,所用香料皆有记录可查,并无特殊。”
女官将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指向一行朱笔圈出的记录,“但是,在陛下驾崩前约莫二十日开始,记录上多了一种香料——‘雪魄莲心’。”
“‘雪魄莲心’?”粟双双蹙眉,她对香料并不精通,“此为何物?之前为何从未听闻?”
“回娘娘,”女官的声音压得更低,“此物极其罕见,非中土所有。据奴婢查阅内务府秘档及询问几位年迈的老供奉得知,‘雪魄莲心’产自北境极寒之地的雪莲蕊心,取其最核心一点冰晶精华,百年雪莲方得一二。此物性极寒,有凝神静气、压制一切躁动之效,但……用量需极其谨慎,稍有不慎,过量吸入,便会使人体生机渐趋凝滞,如冰雪覆体,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却会无声无息地耗尽最后一点元气,形如……自然枯竭。”
“形如自然枯竭……”粟双双脸色瞬间煞白,手指紧紧抓住案几边缘,指节发白。
慕清漪在灵堂的断言——“干净得不像话”、“油尽灯枯”逐一在她脑中炸响。
她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此物何时进贡?何人负责熏燃?经手者都有谁?!”
“记录显示,此物是约两月前,由一位负责采办北境珍稀药材的皇商‘云记’秘密进贡,言其有‘奇效’,可助陛下安眠。因是北境新得之物,当时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只按寻常贡品入库。负责陛下寝殿日常熏香的,一直是御前伺候的老宫人张福海,此人侍奉陛下近三十年,忠心耿耿,本无问题……”
女官顿了顿,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就在十日前,也就是陛下驾崩后第三天,张福海……在御花园荷花池中,失足溺毙了。”
“失足溺毙?”粟双双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这么巧?查!给本宫彻查这个张福海,查他死前见过谁,查那个‘云记’皇商。掘地三尺也要把背后的人挖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飞速运转:“‘雪魄莲心’……北境……能无声无息间耗尽父皇生机,伪装成自然死亡,与清漪所言完全吻合。这绝非偶然。肃王背后那个神秘人,竟将如此歹毒之物,掺在父皇日日呼吸的熏香之中。”
她仿佛看到父皇在病榻上,每一次无意识的呼吸,都在吸入那致命的寒晶,生机一点一滴被冻结、抽离,最终走向那个“干净”的死亡。
“立刻传信给鉴妖司蔡司主,就说……本宫这里,找到‘干净’背后的‘污迹’了。线索指向北境奇珍‘雪魄莲心’,经手宫人蹊跷溺亡,源头皇商‘云记’。”粟双双斩钉截铁地下令,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还有,传本宫懿旨,秘密控制御药房所有接触过此香料的宫人、内务府负责接收此贡品的管事,一个都不许漏。本宫要亲自审!”
同一时间,鉴妖司,柳如烟书房。
檀香袅袅,柳如烟端坐于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泛黄的古老皮卷,上面绘满了扭曲诡异的北境符文。
她一手轻轻捻动那温润的羊脂玉佛珠,另一只手执笔,在旁边的宣纸上优雅地书写着注解,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完全沉浸在学术的探究之中。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柳如烟头也未抬,声音清冷。
一名心腹弟子推门而入,恭敬行礼:“师父,您吩咐留意坤宁宫那边的动静……皇后娘娘似乎查到了御前熏香。”
柳如烟执笔的手在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笔尖一滴墨珠无声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她垂眸看着那墨迹,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哦?查到了什么?”
“似乎是……一种叫‘雪魄莲心’的北境香料。负责熏香的张福海不久前溺毙了。皇后震怒,正在秘密控制所有相关人等,并派人追查进贡此物的皇商‘云记’。”弟子低声禀报。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
柳如烟缓缓放下笔,拿起案几上一块素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上根本不存在的墨渍。
她的目光落在指尖那串温润的玉佛珠上,指腹缓缓摩挲过其中一颗珠子。那颗珠子的光泽,似乎比其他珠子……更润泽一分,带着一丝仿佛活物般的温凉。
“知道了。”柳如烟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古井深潭,“北境诡术繁多,皇后能查到‘雪魄莲心’,倒也不算意外。此物确实阴寒歹毒,非正道所用。你下去吧,继续留意,有任何新进展,即刻报我。”
“是。”弟子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房门关闭的瞬间,柳如烟脸上那层平静无波的悲悯面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指尖紧握的那颗佛珠上,眼神变得幽深莫测。
“雪魄莲心……”她近乎无声地低语,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带着自嘲的弧度,“真是……好手段啊。逼得我……连这最后一点‘干净’,也要亲手抹去了么?”
书房内,檀香依旧,却再也无法掩盖那无声弥漫开来的寒意。
柳如烟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如同一尊精美的玉雕,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汹涌的暗流,昭示着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
那颗被重点摩挲的佛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流转过一丝极淡的暗红光泽,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