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弘光一愣。
“依依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告诉阿兄?”
池依依摇摇头:“最近筹备婚事太累,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没什么胃口,倒是没什么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池弘光露出关切的神情,“你的婚期是太赶了些,幸亏没打算大办,不然只怕短短半月操持不来。”
池依依道:“是啊,光是嫁这一回就累坏了,好在还有阿兄帮忙。”
“说什么傻话,”池弘光笑道,“什么叫嫁这一回,你还想再嫁不成。”
池依依扬唇:“若我在陆家过得不好,还请阿兄为我撑腰。”
这话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池弘光仔细看她一眼:“你当真如此作想?”
“当然,”池依依正色,“我虽嫁了出去,到底还是池家人。”
池弘光目光闪了闪:“我还以为你心里只装着未来的夫婿,再也用不上阿兄了。”
“怎么会呢,”池依依笑道,“阿兄若舍不得,我就不嫁了。”
池弘光笑出声:“这话可不兴瞎说,你若不嫁,别说陆停舟会找我麻烦,陛下那儿可没法交待。”
池依依微微一笑:“那我晚上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阿兄赔罪,您许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下次再吃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池弘光轻轻皱眉:“明日你要上花轿,小心在厨房烫了手。”
“您就安心等着吧,”池依依道,“我有玉珠帮忙,要不了多久就好。”
池弘光劝不住她,只能由着她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
池府后院掌起灯火,偌大的饭桌前只得池依依与池弘光二人,桌上的菜肴倒是满满当当放了不少。
“这是我做的黄酒焖肉,阿兄尝尝。”
池依依将一只小巧的黑陶瓦罐挪到池弘光面前。
揭开盖子,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罐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六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皮红亮,酱汁浓郁,用筷子轻轻夹起,软糯的肉皮仍在筷尖微微发颤。
池依依往池弘光碗里送了一块,期盼地看着他。
“可惜我不能吃酒,只能让阿兄替我试试味道。”
她言笑晏晏,满眼殷切。
池弘光举起筷子,微顿了下。
“你做的菜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好吃。”
“那您快尝尝。”池依依催道。
池弘光看着碗里的焖肉,喉咙滚动了两下,夹起来一口塞进嘴里。
“好吃。”
他囫囵说完,咽了下去。
池依依笑靥顿开。
她执起酒壶,给池弘光倒了杯酒:“阿兄莫急,咱们边吃边聊。”
池弘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像是把自己呛到,忽地大声咳嗽起来。
他掏出手帕捂住嘴,向池依依说了声抱歉,起身奔到厅外,隔得老远还能听到他剧烈的呛咳声。
池依依朝外望了眼,对守在一旁的家丁道:“你去瞧瞧大郎怎样了。”
“是。”家丁应声而去。
他走后,玉珠与池依依对望一眼,玉珠道:“六娘……”
池依依向她摇了摇头:“不急。”
隐蔽的角落里,池弘光站在花木深处,弯下腰,将身子佝偻成一只熟虾,伸指探进喉咙。
他哕了一声,往前一倾,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黑暗中,池依依叫来的家丁匆匆赶到。
“郎君,您没事吧?”他替他拍背顺气,递过一只水囊。
池弘光拔开塞子,往嘴里灌了口清水,又是一阵狂呕。
片刻之后,他将水囊还给家丁,用帕子抹抹嘴。
“六娘呢?”他问。
“还在厅里。”家丁左右望了眼,压低嗓门,“您放心吧,咱们的人一直在暗处盯着。”
池弘光长吸一口气:“按计划行事,莫要惹人注意。”
家丁点点头,小跑着离开。
池弘光整理了一下衣裳,回到饭厅。
池依依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他过来,带着关怀之色迎上前:“阿兄去哪儿了?咳嗽好些了吗?”
池弘光点点头:“被酒辣了嗓子,差点儿在你面前出丑。”
池依依轻笑了下:“没事就好,快进来吧,菜要凉了。”
“等等。”池弘光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匣子,“方才想起有一件东西要给你,让人回屋取了过来,你打开瞧瞧。”
池依依接过匣子打开,蓦地一愣。
“这是……”
“是你母亲生前戴过的镯子,”池弘光道,“我记得有一阵父亲欠了不少赌债,全靠雷姨娘当了这对镯子,咱们家才没被债主搬光。前年我上当铺打听,这对镯子还在,就把它赎了回来。”
池依依看着匣中晶莹剔透的玉镯,垂下眼帘。
“阿兄有心了。”她神情微黯,低了低头,“我替娘亲谢谢您。”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谢的。”池弘光拍拍她的肩膀,脸上满是疼爱,“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戴上你母亲留下的镯子,就当她一直陪在你身旁。”
池依依缓缓笑了下:“阿兄说得对,走吧,咱们先进屋吃饭。”
一顿晚饭因着这段插曲,变得有些安静。
池依依没怎么说话,反是池弘光絮絮叨叨,如同长辈一般叮嘱了不少。
他像是生出许多感慨,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倒酒。
池依依并未拦着,任由他喝光了两壶。
待到后来,池弘光说话已有些大舌头。
他拍拍桌子,作势要起身,又跌了回去。
“依依,”他用手指了指池依依,“阿兄给你说句真心话……咱们命不好,投生在这样的人家,早早没了母亲,父亲又不成样子……以你我的本事,若能出身权贵之家,哪有这些坎坷,呵呵,可惜老天不长眼,无论我怎么拼命,始终比别人辛苦。依依……阿兄实在羡慕你。”
池依依默然:“阿兄觉得现在这样不好么?”
池弘光大笑出声,两眼被酒意熏得通红。
他反手指指自己:“你看我这样,像是很好么?”
他摇摇头,慢慢滑倒在桌上。
“我啊……若像你一样,是个女儿身就好了,呵,嫁个如意郎君,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的语声慢慢低了下去,如梦中的呢喃,低低嘟囔了几句,最终无声无息。
玉珠站在池依依身后,小脸一直绷得紧紧的,见池弘光醉倒,这才神色略缓。
她走过去,轻轻推了推池弘光,低声唤道:“大郎,大郎?”
池弘光一动不动,鼾声渐起。
玉珠回头瞧了池依依一眼,见她点头,扬声叫来外面的家丁。
“大郎醉了,快把他送回屋去。”
她目送家丁将池弘光搬走,四下望了眼,回到池依依身旁。
“六娘,他只吃了一块肉,您放的蒙汗药有用吗?”
池依依对她比了个小声的动作,缓声道:“他还喝了那么多酒,便是没被药迷倒,也该醉了。”
玉珠拍拍胸脯:“那就好,只要他能安生睡着,别再缠着您要钱,咱们熬过今晚就好了。”
池依依轻叹口气:“若非成亲有规矩,一定得从娘家出门,我也不想回来住这儿。”
玉珠扶着她起身:“六娘放心,有我陪着您,今晚您就安心睡个好觉吧。”
主仆二人说着话,离开了饭厅。
两人没走多久,卷帘后面转出一名家丁。
他歪起嘴角笑了下,来到门前。
“去告诉大郎,可以动手了。”
门外响起几声应和,暗处花枝摇动,几条人影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