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娘娘给妹妹你的一个机会。”
尔香那刻意捏细的嗓音,如同淬了蜜的毒针,幽幽地钻入锦芝混乱的耳膜,每一个字眼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蛊惑。
那声音仿佛化作了无数只无形的小手,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拨弄着她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诱引着她一步步滑向无尽的深渊。
“此物,无色,无味。”
“只需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悄无声息地混入饮食之中,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任谁也察验不出分毫。”
尔香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像情人间的耳语,却透着蚀骨的寒意。
“之后,快则三日,慢则五日,便会隐隐发作,初时瞧着,与寻常的风寒偶感,并无甚么分别。”
她细致地观察着锦芝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即便是太医院那些自诩医术通神的老东西,眼神再毒辣,也未必能立时三刻便瞧出什么真正的端倪来。”
“就这般不疾不徐地拖上个十天,至多半月,便会油尽灯枯,精气耗竭,纵是天王老子捧着灵丹妙药,也断然是救不回来了。”
“到了那时,谁也查不出一个所以然。”
“只会当她是自己福薄命浅,不慎染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恶疾,悄无声息地去了。”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打在锦芝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震得她心惊肉跳,几乎要站立不稳。
锦芝的手,死死攥着袖中那个小巧玲珑的瓷瓶。
瓶身沁骨的冰凉触感,隔着衣料都如此清晰,与她掌心不断渗出的、黏腻的冷汗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安的湿滑。
她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担忧,生怕那小瓶子会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就这么从手中滑落,摔个粉碎。
尔香伸出手,玉葱般的手指在锦芝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印记,久久不散。
她的语气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威逼与赤裸裸的利诱:“事成之后,娘娘已然亲口应承了,非但即刻便让你脱离这腌臜不堪的苦海,往后不必再日日对着这些污秽之物。”
“更会为你寻一个顶顶好的去处。”
“另有重赏,保你下半辈子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再不必受今日这般猪狗不如的磋磨!”
“是继续在这暗无天日,令人作呕的烂泥坑里苦苦挣扎,熬到油尽灯枯?”
“还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一步登天,为你自己搏一个锦绣辉煌的前程?”
“妹妹,你可要仔细思量清楚了。”
“若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到时日后追悔莫及,那可就真的晚了,谁也帮不了你。”
那话语,如同无数带着倒刺的钩子,一下,又一下,贪婪地勾着她的魂,诱着她的魄。
锦芝死死地低垂着头,颈骨僵直,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目光死死胶着在手中那个小小的白玉瓷瓶之上,眼神复杂到了极致,翻涌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瓷瓶明明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实在的分量。
此刻在她手中,却感觉重逾千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滞涩而困难。
脑海中,沈清歌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淡然从容、仿佛不染半点尘埃的清秀脸庞,与自己如今这般猪狗不如、狼狈不堪的凄惨处境,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刺眼的对比。
这该死的对比,就如一把钝刀,在她心口来回拉锯,让她堵得发慌,憋闷得想要不顾一切地嘶吼发狂。
恨意,如同开了闸的黑色潮水,在她胸腔之中疯狂翻腾不休,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那个沈清歌!
她凭什么总是那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可恶样子!
她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一股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狠戾,与一种不顾一切鱼死网破的决绝,如同深埋在冻土之下的毒种,在这一刻,终于等到了催命的暴雨。
它在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狂滋长,扭曲的藤蔓迅速爬满了她充血的眼底。
她猛地抬起头。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粗嘎难听:“尔香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尔香描画精致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计划得逞的、带着几分阴冷的满意笑意。
“聪明人。”
她轻启朱唇,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赞赏。
“娘娘她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那我,便在此静候妹妹的好消息了。”
说完,尔香不再多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细致地拢了拢自己身上那件并无一丝褶皱的精致衣衫,转身,再次迈着她那自以为优雅万分的袅袅娜娜的步子,施施然地走了。
空气中,似乎还若有若无地残留着她身上那股子甜得发腻的香气,久久不散。
只留下锦芝一人,如同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在刺骨的寒风中,指节发白地紧紧攥着那个冰冷坚硬的白玉瓷瓶。
天光微熹,御膳房已然是一片鼎沸的喧嚣。
锅碗瓢盆单调而刺耳的碰撞声,管事太监尖细刺耳的吆喝声,宫女们压低了嗓门却依旧清晰可闻的碎嘴谈笑声。
种种声响混杂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心烦意乱。
锦芝端着一盆刚择好的,叶片上还带着晶莹水珠的青菜,面无表情地穿梭在忙碌不堪的灶台与冰冷刺骨的水井之间。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她那张缺乏血色的脸上,明明灭灭,更显得她神色晦暗。
她的脚步,比往日沉重了不知多少,每一步落下,都仿佛灌了沉甸甸的铅块,拖曳得异常艰难。
袖中那个冰凉而坚硬的白玉瓷瓶,无时无刻不在灼烫着她的肌肤,执拗地提醒着她今日必须完成的那个“使命”。
那种挥之不去的灼痛感,让她如坐针毡,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