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后院,与其说是后院,不如称其为一座巨大的垃圾中转之地,更为贴切。
长年累月不散的泔水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混合着腐烂菜叶沤出的酸臭,如同无形的毒瘴,熏得人几欲作呕。
就连腹中早已消化的陈年旧食,似乎都要被这股恶浊的气息翻涌上来。
锦芝瑟缩着单薄的肩膀。
她孤零零地蹲在冰冷刺骨的水盆边,身影显得那样渺小而可怜。
一双手,早就被掺着冰碴的冷水泡得红肿不堪,失去了正常的知觉。
她只是凭借着一股麻木的惯性,机械地搓洗着盆中那几片蔫黄的菜叶,一遍又一遍。
寒风刮过,带着利刃般的锋锐,毫不留情地专往人裸露的脸颊上招呼。
她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牙齿下意识地磕碰着。
心底那股子怨毒与恨意,如同被投了猛药的野草,在心田上疯长。
凭什么!
这暗无天日,猪狗不如的日子,凭什么要她锦芝来熬!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沈清歌!全都是那个该死的贱蹄子!
若不是她,自己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生不如死的田地?
就连御膳房里那些烧火的粗使婆子,如今都敢对着她颐指气使,随意作践她!
锦芝的牙根几乎要咬碎。就在她恨到双目赤红,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沈清歌不得好死之际。
一个故意捏细了嗓子,嗲得仿佛能滴出蜜糖水来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带着戏谑飘了过来。
“哟,这是谁呢?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锦芝妹妹么?”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品咂着什么。
“今儿个倒是得闲,竟有这般雅致,在这儿跟这些烂菜帮子培养起情分来了?”
锦芝整个僵直的身子骤然一震,像是被人从背后用浸了水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怪异的迟滞,猛然扭过头去。
只见尔香正双臂环抱,姿态闲适地立在几步开外。
她嘴角挂着一线若有似无的、嘲讽的笑意,眼神却冰冷。
那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锦芝,就如同在审视一件肮脏的、不值钱的物件,压根就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锦芝心中“咯噔”一声,瞬间沉了下去。
纵使腹中有再多的不甘与难以言喻的窝囊,此刻也绝不敢在尔香面前流露出半分。
她艰难地从冰凉坚硬的石板地上撑起身子,冻得僵硬发青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尔香姐姐来了。”
尔香迈着她自以为优雅万分的莲花碎步,身形袅袅娜娜地挪到锦芝跟前。
她还特意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精致兰花的细棉手帕,在鼻端轻轻扇了扇,仿佛这后院污浊不堪的空气,会玷污了她金贵的鼻子,让她染上晦气。
她那双势利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这脏乱破败、令人作呕的环境。
“啧啧,瞧瞧这鬼地方,可真是难为妹妹了。”
尔香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虚伪的怜悯。
“这哪里是人能待的地儿啊,简直比宫里最下等的杂役房还要不如。”
话锋陡然一转,尔香毫无预兆地凑近锦芝,身体微微前倾。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丝丝缕缕钻入锦芝冻得发疼的耳中。
“妹妹,你可听说了?”
锦芝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沈清歌啊,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不得啦。”
尔香的语气带着夸张的惊叹,眼底却闪烁着恶毒的光。
“皇上呢,那叫一个另眼相看,宠爱有加,时常挂在嘴边夸赞呢!依我看那意思啊,八成是动了旁的心思了,想要抬举她做娘娘呢!指不定哪天,她就一步登天,成了咱们的主子!”
“嗡——”
锦芝的脑子里像被谁狠狠砸下了一个烧红的炸雷,霎时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
她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没有一丝活气。
紧接着,一股几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点燃的妒火与撕心裂肺的不甘,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轰然席卷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股汹涌的恶意,甚至把她的脸颊都冲得一片病态的潮红。
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连户籍都没有的罪奴出身!一个身份卑贱的宫婢!
尔香将锦芝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清清楚楚地捕捉在眼里,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看好戏的快意。
她慢条斯理地继续添柴加火,每一个从她口中吐出的字,都是尖刺,一下又一下,精准无比地扎在锦芝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敏感脆弱的心上。
“妹妹你可得仔细掂量清楚了,姐姐这可是好心提醒你。”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
“她若是真个儿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成了正经主子,咱们这些往日里同她不对付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尔香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锦芝有时间去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尤其是妹妹你呀……当初可是把她往死里得罪过的……”
这话就是一把钝刀,在锦芝心上慢慢地割。
锦芝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掐进了冻得发僵、毫无血色的掌心里。
那股子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不堪、被怒火焚烧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丝。
可她眼底那股子不甘与怨毒的火却烧得更旺。
尔香见火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锦芝的情绪已然被她牢牢掌控,满意地挑了挑描画精致的眉梢。
她不动声色地从宽大的衣袖之中,摸出一个极为小巧玲珑的白玉瓷瓶。
那瓷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丝幽冷的光泽。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锦芝那只冰凉僵硬、沾满污泥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