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乱地屈膝福了福身子,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谢……谢公公提点。”
连声音都带着无法完全压制的、残存的惊惧。
她几乎是用了逃一般的速度,转身快步离去,背影仓惶。
王全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道素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雕梁画栋的长廊尽头。
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他脸上那副标准化的笑容才缓缓敛去。
眼神恢复了一片沉静,幽深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和煦的内侍总管只是一个幻影。
他无声地转过身,脚步轻盈地走回内殿,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殿内。
萧柏熙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背对着门口,凭窗而立。
似乎在看窗外的景色,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地毯上,那摊狼藉的水渍和碎裂的白玉瓷片还未清理,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插曲。
空气里,淡淡的茶香尚未完全散尽,与殿内固有的沉香气息混合在一起。
王全上前几步,在距离御座不远处停下,垂手侍立,姿态恭谨。
“皇上。”
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萧柏熙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只是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王全的视线极快地扫过地上的碎片,随即又垂下眼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以及……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探究意味。
“方才在殿外遇见沈姑娘,瞧着脸色煞白,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微微顿了顿,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奴才斗胆多嘴一句,沈姑娘……可是伺候好了?”
“那模样,像是……遇见了什么让她受惊吓的事情,慌不择路了。”
这话意有所指,说得极有分寸。
萧柏熙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视线掠过地上的狼藉,最终落在了王全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片刻之后,他忽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短促,消散在空旷的殿宇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
“她?”
帝王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
“胆子确实不大。”
“可那骨头,倒比朕想的要硬上几分。”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方才那双倔强又惊惶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还知道……逃跑。”
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
“嘿,这宫女胆子也太大了。”
说完王全立刻微微躬身,垂下头,没有再接话。
帝王的心思,如渊似海,不是他一个奴才能随意揣测的。
他只需要看,听,然后牢牢记住。
萧柏熙不再看地上的污渍,踱步走向窗边,负手而立。
“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是。”
王全恭敬地应下,立刻低声吩咐候在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清理。
他心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念头。
这位沈姑娘,怕是真的要在这深宫里,掀起些不一样的风浪了。
就是不知道,这风浪,最终会将她带往何处。
月华宫。
“啪嚓——”
一声脆响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上好的官窑粉彩茶盏被狠狠扫落在地。
碎裂的瓷片伴着滚烫的茶水四下飞溅,惊得一众宫人魂飞魄散。
容贵妃支颐的手微微颤抖。
那精心养护的玳瑁嵌金护甲,此刻几乎要生生嵌入桌面纹理之中。
“婕妤?”
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冰冷刺骨的戾气,每个字都像要被嚼碎一般。
“皇上竟要封那个贱婢为婕妤?”
殿内侍立的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触怒盛怒的主子。
先前,沈清歌在御前“失仪”的消息传来。
容贵妃只当是那宫女愚笨不堪,冲撞了圣驾,说不定还会被重重责罚,甚至丢了性命。
她心中还暗自快意了片刻。
谁曾想,谁曾想后续传来的,竟是这般惊天动地的传闻!
一个身份不明的卑贱宫婢,竟要一步登天!
要与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平起平坐了?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是对她容氏天大的羞辱!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心腹宫女尔香连忙膝行上前,一边急急示意小宫女赶紧收拾地上的狼藉,一边用尽可能温婉的声音低声劝慰。
“许是……许是皇上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
“一时兴起?”
容贵妃猛地抬眼,一双精心描画的凤眸此刻尽是寒霜与煞气,锐利得仿佛要将人刺穿。
“能让皇上一时兴起也得要抬举至此,那贱婢的狐媚手段,怕是深不可测啊!”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想到沈清歌那张素净却偏偏勾魂摄魄的脸,妒火便如燎原之势,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本宫原先还只当她是个有些不安分的小隐患,略施手段便能除去。”
“如今看来,这是要成本宫的心腹大患了!”
“此女,断不能留!”
容贵妃霍然起身,锦绣宫裙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她在殿中急促地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尔香。”她骤然停步,声音冰冷。
“奴婢在。”尔香忙不迭地应声,垂首敛眉。
“锦芝那个丫头,能动了吗?”容贵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忍无可忍。
尔香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
“回娘娘,锦芝已经可以下床了,现在被罚去了御膳房后院,专管洗菜择菜的粗活,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哼,该是她效忠的时候了。”容贵妃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去,亲自去,好好‘点拨点拨’她。”
“告诉她,只要能想法子除了沈清歌那个贱蹄子,本宫不仅保她脱离苦海,更能让她前程似锦,金银赏赐更是不在话下。”
“记着,此事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最好……”
尔香深深垂首,唇角勾起一抹与容贵妃如出一辙的阴冷笑意。
“奴婢明白。娘娘尽管放心,这等腌臢事,奴婢省得。”
“去吧。”容贵妃疲惫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眼神阴鸷得如同深渊。
沈清歌,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那个命,来享这泼天的富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