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她对着那青衣太监微屈膝盖,算作告退的礼数,然后悄无声息地后退,准备转身离去。
脚步刚刚迈出偏厅,踏上连接殿宇的回廊。
廊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似乎是通往外面自由空气的出口。
“清歌姑娘,且留步。”
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那熟悉的、略显尖细的调子。
沈清歌的脊背猛然僵直,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是王全!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等在了回廊的阴影里,依旧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
沈清歌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王全脸上依旧堆满了笑意,只是那笑容在廊柱投下的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瘆人。
“王总管。”她低低唤了一声,刚刚落下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姑娘这手脚倒是利索得很,”王全向前踱了一步,笑容未减分毫,“咱家瞧着,比御膳房那些当差多年的老油条还要稳当几分。”
王全的嗓音依旧温和,可那话语,一字字,一句句,仿佛带着无形的倒刺,顺着血脉往里钻,先前那股寒气本已稍退,此刻却变本加厉地从脊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她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
她抿紧唇,不接话,只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心知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王全那张笑脸,在廊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他又往前挪了半步,身形不高,却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沈清歌离去的唯一通路。
他的姿态依旧是恭敬的,语气也算温和。
然而,那温和之下,却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的强硬。
“皇上,马上就回。”
王全的声音轻轻飘来。
“皇上吩咐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那笑容似乎更深了些。
“……让姑娘留下,伺候布菜。”
留下?伺候布菜?!
听到这话沈清歌自己都惊了。
她留下伺候?这不合规矩吧。
御前布菜,这种近身伺候的活计,向来是王全这等心腹内侍亲力亲为。何时轮到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帮厨宫女?
她猛地抬眼,视线飞快地扫过王全那张堆满虚假笑意的脸。试图捕捉一丝半点玩笑的痕迹。
没有。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
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似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听到命令后的反应。
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刚才居然还在庆幸。
这分明是一场早已设好的鸿门宴!
顿时,一种无法言语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以为侥幸躲过了一劫。
却没料到,真正的招在这里等着她呢!
那个男人。他果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
沈清歌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掐了掐有些发凉的掌心。
罢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到她能抗命不成。
她定了定神。面上尽量不显露分毫异样。声音放得平稳。
“……是,奴婢遵命。”
王全满意地点点头。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清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转身重新迈步走回那令人窒息的偏厅。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
空气里淡淡的龙涎香,此刻闻起来竟有些腻人。
她走到紫檀木圆桌旁,垂首静立。
眼观鼻,鼻观心。桌上的菜肴依旧精致华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她此刻丝毫没有食欲,只觉得胃里隐隐抽紧。
现在这场面还真是讽刺。
她,凤家遗孤,前朝的公主。如今却要像个真正的奴婢一样站在这里,等着伺候新朝的天子用膳。
不知道她那位毫无印象的父皇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时间仿佛凝固了,偏厅静得可怕。只剩下她自己微微急促的心跳声。
她能感觉到王全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强迫自己放松肩膀,调整呼吸。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训练有素、安分守己的宫人。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弦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来了。
沈清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下意识屏住了。
她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偏厅门口。
随即,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皇帝,萧柏熙。
他似乎刚从御书房过来,眉宇间带着处理政务后的清冷,目光锐利如鹰隼。
不经意地扫过室内,沈清歌连忙跪下行礼。
那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感觉自己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周遭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
萧柏熙走进殿内,并未急着开口。
殿中只她一人跪着,连王全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毫无存在感。
他径直走到紫檀木圆桌旁,在主位上落座。
坐姿随意,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压迫感。
明黄色的龙袍袖口拂过桌面,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沈清歌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不带温度。
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入手的、尚不知价值几何的物件。
她头垂得更低,只看到他袍角繁复的云纹。
空气凝滞,那股龙涎香似乎更浓了,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他要做什么?
让她留下,就是为了这样盯着她看?
这是什么恶趣味呀。
沈清歌暗自腹诽,指尖在袖中悄悄抠着掌心。用细微的刺痛保持清醒。
她的后背有些僵硬,不能露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