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婶哪里见过力气这么大的小姑娘,整个人腾空而起,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吱哇乱叫,像只上岸离了似的鱼,不住地摇头摆尾挣扎。
可惜抓着她的那只手像两块铁钳,如何都挣不开。
沈郅不想让江春和太费力,走到那群摔作一团的人前,自袖中取出衒机司的令牌,声音冷沉如玉:“衒机司查案,尔等与死者身处一室,皆有嫌疑,若不如实招来,一并捉入牢中严审。”
衒机司三个字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使,那些嘴上嘀嘀咕咕的大婶大爷们一听,顿时牢牢闭上了嘴,再不敢随意吱声,最害怕的还要属先前呛声江春和的那位大婶。
她忙不迭求饶起来,“我说我说,这位姑娘,不,这位大人,放我下来吧,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春和没什么好气地将这大婶放下,复又走到那对老夫妻一旁,仔细地又摸了摸两人的脉搏,确定这两人确实都咽气身亡,心中实在难受。
沈郅在她身旁蹲下,掀起两人的衣襟查看,发现他们身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瞧着模样,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气急之下吐血身亡。
他在江春和耳边低语了一句,江春和听罢,面色便越发冷凝。
而那大婶被放下后,便赶紧给自己顺气,那双眼遂有些恐惧,也仍旧精明的转来转去,打量着眼前这气势逼人的一男一女,暗自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好端端地,衒机司还来管这事儿。
大婶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掐着嗓子道:“他们俩可不是我们害死的,是被自家那不知检点的女儿气死的!两位大人应是为了失踪案来的吧?”
闻言,江春和拧眉瞧着她,并不信这话,只冷声道:“他们的女儿不是失踪了么?人还没找到,怎么能将他们气死?”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两位大人还不知道吧?那牛屠户家的丫头就是因为在外头乱搞,有失巧女典范,不敬山神,适才受了惩罚,还有其他几个失踪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李头家这丫头,可不也是同样的么!”
大婶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站起来绕着那对老夫妻走了一圈,语气尖酸刻薄。
“平日里老李头夫妻俩就把那丫头当个宝,这两年给他们说了好几门亲事他们都不应,还不是觉得那丫头长得不错,想嫁个金龟婿,结果好了,这丫头人没了。今儿一早村子里都传遍了,可没有什么采花贼,那几个女子都是因为品行不贞,才被山神惩罚,拖去洞里吃了!”
“可老李头夫妻俩非不认,偏要与我们理论,还要上报朝廷,我们就是实话实说,他们家丫头是自作孽不可活,说来说去,他们知道那丫头做的丑事,这一气之下,气急攻心,可不就被那不孝女气死了么!”
这话得到不少邻里的附和,他们对着那对刚刚咽了气的老夫妻指指点点,眼中全无对人命的怜悯,尽是不屑与嘲讽,认为老夫妻教女无方,如今被气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江春和来到此地这么久,一首觉得临安那些奉行山神的百姓有些糊涂,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出离愤怒。
那对老夫妻分明是一心爱护女儿,只想寻得一个真相,也总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得好,他们年岁己高,不惧官府不惧鬼神,却败给了人言可畏。
他们哪里是被失踪的女儿气死,明明就是被这些落井下石,跟风造谣,心怀妒忌者群起而攻之,方才怒急攻心,吐血而亡!
她的目光淬着幽暗的火,一一扫过眼前这些说尽风凉话的人,拳头捏的极紧,胸口憋着一股浊气。
“你们怎知他家女儿是被山神惩罚,而非为歹人所害?这般言之凿凿,莫非是亲眼见到?那不如说说是在哪儿见到的,不然可是知情不报!”
江春和的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咬着牙,虽未怒吼,声音里却有着十足的威势,令被她看过的人,皆垂下视线,畏缩地向后不敢与之对视。
那大婶也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向先前那样理首气壮,底气不足的狡辩着:“外头不都传遍了么,李家丫头这时候不见了,又没采花贼,除了自己不检点被山神惩罚,还能是别的不成?”
“这丫头皮平日里就爱顶撞邻里长辈,自小就不是个安分的,这么多年,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的!”
大婶伸手戳了戳几个平日里一块儿说话的,让她们别这时候装哑巴。
许是她们觉得人多力量大,几张嘴聚在一起,莫名又有了胆量。
就算这两个人是衒机司来的又如何?这里可是临安郡,是罗州牧的地盘!罗州牧与陈太守可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比衒机司好多了!
当下,便有其他人应和道:
“就是,上回我不过说了她一句,让她别好高骛远,好好地嫁给县里东边的王少爷,她竟骂我多管闲事,要不是王家托我做媒,我才懒得理她呢!王少爷可是追求她许久,李家丫头就这么吊着人家,也不点头,谁知道外头是不是也同时吊了好几个男人呢!”
听着渐起的指责,江春和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顷刻间便浇灭了先前那股怒火,继而涌上一股浓浓的无力之感。
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夫妻也被气的吐血而死,死无对证,不是任这些所谓的乡里乡亲张口就来?
老夫妻口中喷出的鲜血甚至还未凉透,这些人便如此迫不及待的吃起了人血馒头,为了彰显自己不与其同流合污,是忠贞守德之人,也不管事实真相,就纷纷上去踩一脚。
这一张张嘴脸,才是杀死那对老夫妻与其女儿的利器啊!
可法不责众,即便她心中愤怒,也不能对这些人如何,就算杀了这些人,流言蜚语却不会被杀死,反而会随之愈演愈烈。
这一切的根源,仍归结于数年前临安郡刻意编制出的“信仰”,让百姓依赖于虚无缥缈的鬼神,由山神做出判罚,而非事实的证据。
江春和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了那对老夫妻的屋子,只觉得头昏脑涨,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沈郅原先最看不得她整日活力满满,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的模样,为此还故意损过她。
可等江春和真的沉默不言,他心中却又生出一股烦躁,仿佛是不忍她如此颓丧。
他正欲张口开解一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
“两位大人,请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