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正是苟梦苟小姐么！
江春和双眸发亮，不过这会子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便没有吱声。
两人远远地望见了对方，倒是颇具默契，相视而笑。
不多时，侍女按规矩唤起下一批进入小屋的名字，江春和起身后，发现自己恰好与苟梦相隔不远。
那小屋从外头看便十分狭窄逼仄，进入后更是像一个装着人的匣子，将将够一人展臂环绕一圈，再多的便没了。
依照嬷嬷之言，她们先是坐在小屋内仅有的一张软榻上，接着由侍女一一打开那扇细长的门，在脚边放上一只约有小臂宽的海口瓷碗。
“请姑娘们脱去鞋袜，立于此碗中。”
江春和垂眸看了看那结实精美的瓷碗，不解这是个什么意思，但听到隔间窸窸窣窣地脱鞋声，她便按嬷嬷之言，脱去了鞋袜，试探地将一双脚放进其中。
她的脚比碗底大一些，无法全部放下，有些不舒服，只能后足靠在碗边，依靠身躯发力平衡，立住身体。
只是想到脚下这毕竟是一只碗，江春和这般站着，总怕自己一脚将碗给踩碎了……
而嬷嬷站在小屋前方，仿佛严厉的夫子，目视着屋内姑娘们的举动，见着那些站不稳倒下的，便紧拧眉头，朝身旁捧着名册的侍女说道。
“记下，双足肥大，是为不美。”
“这位姑娘双足极美，玲珑如玉，白皙柔嫩，该是典范。”
被夸奖的姑娘暗暗欢喜，引以为豪，而指为不美的几名姑娘面有羞愧，垂着脸不敢看为首的嬷嬷，生怕因此落选，为家族蒙羞。
江春和处于中间的位置，嬷嬷只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向后，并未言好坏，她只能隔着墙壁听其他小屋外的动静。
而就在侍女对照着姓名在名册旁标注时，她先前担心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不知是哪位姑娘脚下的瓷碗咔嚓一声断裂，那尖锐的瓷片登时刺破了足下肌肤，痛的那位姑娘惊叫出声。
光是听那哭声，江春和便觉得自己的脚也“感同身受”得有了痛意，然而那嬷嬷却仍板着脸，眼中没有一丝怜惜，反而有些失望与嫌弃。
“双足肥大，又足底扁平如馒，身躯笨重，与巧字相差甚远，划去名册吧。”
话落，便有两名侍女上前，合力将那名受了伤的姑娘请出小屋。
那姑娘没想到初初第一关，自己便出糗落选，她惨白着脸，己是六神无主，只得被侍女架出了小屋。
周遭几间小屋中恰好有认识她的姑娘，见她如此丢人，纷纷拿手帕捂着脸，装作不认识，尤其是被嬷嬷夸奖过得姑娘，眼中十足嫌弃。
见状，落选的姑娘更是伤心不己，她捂着脸痛哭，不敢想象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自己将来要被多少人笑话，恐怕都没人愿意娶她了！
江春和不知那落选姑娘的心思，可嬷嬷的反应着实让她意外。
本朝自建立之初便没缠足裹脚一说，脚长什么模样那是天生注定的，这算是什么初选的条件？就算能这么选，那姑娘都受伤了，不该先关心对方的伤势吗？美难道比命重要？
落选姑娘的哭声渐渐远去，侍女亦收走了瓷碗，嬷嬷回到厅堂中央，又沉声道：“劳烦姑娘们褪去衣衫，只着一件小衣即可。”
正穿回鞋袜的江春和闻言，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脱鞋袜还不够，还要脱衣裳？
不仅是她疑惑，大多姑娘面子薄，即便对面是一位女嬷嬷，也不好意思在开敞的门后脱去衣裳，只着一件小衣。
嬷嬷似乎看出众人的顾虑，并未催促，只是命侍女再检查了一遭窗沿是否紧闭，方继续道：“屋内温暖，姑娘们不必担心着凉受冻，脱去衣裳后，还请信手环绕两圈，露出腰肢。”
听嬷嬷又提了一遍，先前那几个得了夸奖的姑娘便忍着羞意，率先脱下了衣衫。
有了打头的，余下的姑娘也纷纷行动起来，依言扬起手臂，轻摆腰肢。
江春和没学过舞，不太明白嬷嬷那话中的指示，就平举着手臂，原地转了两个圈，果然依旧没得到嬷嬷的夸，仍是那个看一眼便过了的。
她依着脚步声判断，嬷嬷继续向前看去，约莫七八步后，停在了一间小屋前。
“陈小姐不仅肌肤娇嫩，身段更是柔弱无骨，腰鼓纤细，环摆杨柳，当得巧与美！”
“谢嬷嬷夸赞，得嬷嬷指导乃是我之荣幸，自当谨记于心，日后奉以为先。”
听到“陈”姓，江春和便留了个神，在听到那熟悉的柔弱之声后，颇有种果然如此的无趣感。
待评完此项，穿戴好衣裳后，嬷嬷们又一一查验了在场姑娘们的面庞，双耳，牙齿等等，最后又叫她们坐回榻上，伸出双手，算作今日初选的最后一关。
江春和忙活了这么一通，重新坐上矮榻时，总算觉出些意思来了——这巧女初选，怎得好似选美似的呢？
不，也不尽然像选美。
她思索着该如何形容，很快就想到了更合适的：嬷嬷将她们翻来覆去的查验，像极了挑选物品。
以往她在地里挑菜下锅的时候，不也是这么选的么？看哪颗菜水头好、鲜嫩水灵，哪颗个头大。
这答案令江春和有些不适，人是鲜活的，有自我的生命，怎能与物品一样，被挑来选去呢？
虽说她私下里将恩公比作小白菜，却只是因为她喜欢那些水灵灵的小白菜罢了，从没想过要挑拣什么。
而这会儿，嬷嬷们又对小屋中坐着的某颗“菜”评点了起来。
“姑娘双手纤细白皙，家世良好，该不是做活之人，可指腹与指节上却多有茧子，如此实在不美，当浸于牛乳之中，以玉轮细细按摩，方能恢复滑嫩。”
只是这一回，那颗“菜”并未羞愧难言，反是仰起脸，平静地反驳道：“茧子虽不美观，却并非见不得人之物，此乃我自幼习字学画，日积月累而出，这些茧子可助我握笔稳当，下笔有力，若就此消除，日后我还怎么提笔？嬷嬷好意我心领了。”
江春和听出这是苟梦的声音，方才皱成一团的眉头总算松了松，若非她们之间还搁着几道墙壁，真想现在就给她竖个大拇指。
为首的嬷嬷似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被前来选巧女的姑娘反驳，顿时拉了脸来，那张本就严厉的面容显得越发阴鹫骇人。
碍于对方的身份，嬷嬷也不好说什么重话，只是后面的姑娘们就遭了罪，被嬷嬷挑着受伤不完美之处，恨不得立刻能拿来牛乳将手泡得如婴孩一般。
到了江春和面前，嬷嬷的脸色越发凌厉，十分不满地抿着唇，瘦削的薄唇显出些刻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