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并非我不想入乡随俗，实在是我无心嫁娶啊，若一定要有个人与我一起，那我改日请沈大人帮个忙罢。”
看来看去，还是自己养的小白菜最顺眼！
她自觉实诚人说实诚话，可话音刚落，后院便蓦地静了片刻。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视线齐刷刷皆落在江春和身上。打量地，震惊地，鄙夷地皆有之，连许氏也不免愣了片刻。
唯有萧宣一副“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的神情，敢怒不敢言的瞪着江春和。
同行的女眷们何时见过如此坦然无惧，打上峰主意得，尤其是那人还是朝堂上令人心有戚戚的沈郅，静默片刻后，便窃窃私语起来。
论起女婿人选，沈郅向来不是什么香饽饽，如今他是在少帝跟前时炙手可热，可不少夫人仍觉得这样一位声名有损，亲族无人的朝臣，风光不了太久，不知什么时候失了帝心，便会受到无数势力的清算，实在不稳妥。
有人不看好，自然也有人看好。
夫人们觉得沈郅不是个好夫君的人选，可年轻的小姐们却觉得有这样一位样貌出众的也十分不错。
有心首口快的小姐便忍不住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能得如此夫君，即便对方前途未卜，光是日日相对，也赏心悦目呀。”
江春和循着声音望去，觉得这位小姐颇具眼光，可那位小姐的母亲却不尽然。
见女儿如此不知羞，还当着太守夫人的面说这种话，登时狠狠瞪去一眼，告诫道：“男子当顶天立地有功于社稷，如罗州牧与陈太守那般方是当今男子之表率，怎能光凭相貌择夫婿呢！”
这话江春和就不能认同了，她目光锁向那位言辞激烈的夫人，刚张开口，萧宣咋咋呼呼的声音便先她一步传了出来。
“夫人此言差矣！”
“沈大人官至正二品，又得圣心，怎么就不顶天立地了，就因为长的好看？你们搞美貌歧视啊？”
萧宣瞪着那位夫人，嗓门忒大，声音坚定地仿佛要奔赴那战场。
“沈大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足智多谋俊美无双，哪里是尔等凡俗女子可肖想的，还挑上了，也不反思反思自家自家小辈几斤几两！”
眼瞅着他还想铿锵有力的喝一声“配吗！”，江春和眼疾手快拐了他一记，笑眯眯解释道：
“夫人见谅，宣公子并无针对之意，只是自幼便崇拜沈大人，格外维护罢了。”
她见那位夫人讪讪而笑，缩进了人群之中，便调转方向，冲陈其雅哎呀一声，边说边伸进袖带中，作势翻找着姻缘牌。
“对了陈小姐，方才你不是建议我今日便趁势将这姻缘牌挂上么，劳烦稍等片刻，待我将姻缘牌找——”
话还没说完，她装作忙碌的手便被对方紧紧握住。
“我只是随口一提，江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还是先将姻缘牌妥帖收好。”
陈其雅挖坑不成，反是被抓住了先机，险些露了马脚，被许氏警告地瞥了一眼，生怕江春和再说出什么“狂妄之语”，顿时收了旁的心思，不敢再生事。
江春和见好就收，许氏亦站出来打了圆场。
这一来二去的，陡生波折，令在场其余女眷也没了挑事的心思，一个个偃旗息鼓，安心在情贞堂内歇息。
约莫一个时辰后，女眷们下山而去。
情贞堂唯有正门可通，后门并不可通行，是以众人仍顺着来时那条石阶路而下，而罗素皓及手下官员亦在梅园中等女眷归来，接家中女眷归府。
离开前，山风仍旧清朗，青云依旧开阔，江春和嗅着这片清冽之气，又扭头望了眼情贞堂。
——金身，金锁，可歌可泣的爱情，世人的期许与赞誉。
看着这堪称金碧辉煌的情贞堂，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分明皆是儒雅俊美的文人形象，罗州牧与贺大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虽然也有书卷气，但罗州牧没有贺大人那般赤子之心，那般由内而外的纯粹与通透。
比起贺大人，罗州牧要更圆滑。
仿佛对所有人，所有事，包括自己的亲眷，亦或是红袖添香的知己，罗州牧皆掌握在一个分寸内，所有举动似乎总是那么合乎情理，没有任何的意外，何时何地都是那么完美，连个翻脸都不曾有。
江春和今日险些在对方手中吃亏，也明白过来，这般温和有余亲近不足，乃是提前算计好了的。
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软刀子磨人，必然得是处事极为圆滑，心有城府之人。
如此一来，她想要探明罗府的究竟，任重而道远啊。
……
待回到沈宅，天色依然昏黄。
婆子早备好了热茶搁在前厅长案上，沈郅并未用茶歇息，转身便去了书房与樊楼议事，唯余萧宣没正形地倒在前厅太师椅中，猛灌茶水。
他今日是吃也没吃好，脸色蜡黄，放下茶盏便连珠炮弹似的抱怨起梅园宴。
“那些官员一个个见着人模人样的，说起话来像八十只鸭子在嘎嘎叫，吵的我头疼，沈大人可真不容易，午后还要与那些人往来，若换作我，早待不下去了。”
江春和正与婆子商议晚膳炒个什么清爽时蔬，闻言便扭头瞅了他一眼。
她在女席，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并不知那边交谈了多少，遂有些疑惑道：“可午膳后你不是与我们一道去了情贞堂么？不过一顿午膳的功夫，虽说是吃的久了些，也不至于这般难熬罢？”
她只是顺嘴一提，但萧宣却忽然一个鲤鱼打挺，靠近来小声道：“江姐，你可不知道，那些官员不仅想把家中女儿塞进少帝的后宫，还想塞给沈大人呢！”
说着，他越发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拉长了声调：
“而且，罗州牧还让杳然姑娘与沈大人两个在亭中对弈了，我早出梅园，也不知道对弈与否，最后是谁赢了，但我觉得一定是沈大人赢！”
萧宣自以为这番话说的十分小声，可在场另外两个谁不是内力深厚，耳力极佳，樊楼反正不会出声，倒是沈郅顿时转过脸，目光阴沉的看过来。
在这目光注视下，萧宣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江春和可一点儿不怵，双眸在沈郅身上转来转去，扬声道：“还有这回事？那在情贞堂的时候，那几位夫人怎么还一副瞧不上恩公的模样？怎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沈郅闻言，目光微顿，似是像通过只言片语推测午后情贞堂里发生了何事。
他正推测着，萧宣嘀嘀咕咕的声音便又传了来。
“所以我才说她们痴心妄想，还挑呢，无非是想在人前显露自个儿清高，博太守夫人好感罢了。谁让太守大人其貌不扬呢，没准儿她们就是嫉妒沈大人美貌！”
眼见萧宣越说越离谱，也不知会否将江春和带歪了去，沈郅禁不住拧起长眉，严厉地落下一语：
“小孩子家家，莫要胡思乱想。”
江春和胡乱地点点头，心思却没停下。
自小阿爹阿娘便甚少与她提及嫁娶之事，她也自认年岁尚轻，没那嫁人的心思，可恩公的年岁，确实到了成家之时。
她不禁盘算起来，若是小白菜有了妻子，她还能继续养么？
江春和一双凤眸熠熠生辉地盯着沈郅，看那架势，又活像是在碧水楼画舫中，要将人一层层拨开似的。
萧宣一时分不清究竟这俩人谁更令他害怕，忍不住问道：“江姐，你在想什么？”
闻声，江春和缓缓扭头，一本正经地扬了扬眉。
“我在想，今晚吃醋溜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