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江春和并不晕船,还有小曲儿听,可窝在画舫数日,还是让她颇为怀念脚踏实地之感。
她轻轻跺了跺脚,嗅着熟悉的气息,心态却截然不同。
去岁此时,她在广陵郡经营着有间小饭馆,想着的唯有早些存够银钱,若有机会,便要找出真凶。
而今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扬州,虽临安郡距离江阳县尚有些距离,但江春和仍是觉得十分亲切。
下了船后,樊楼便先行一步,往附近的车行买了辆宽敞的马车,她与沈郅则挑了间热闹的客栈,打算用完午膳再去城中。
此行唯有他们三人,这会樊楼不在,江春和更加自在,二人仿佛出游的兄妹,又皆有一副出众的相貌,甫一进入客栈,便吸引了不少视线。
不过寻常百姓并不识得沈郅,即便盯着他们瞧,也不过是欣赏与好奇,看了会,便又恢复各自的闲谈。
“前几日我瞧见县衙的捕快一首在城中巡逻,后来连太守府都惊动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这般大的阵仗?”
“一看仁兄便是整日埋头苦读,不问窗外事了,你有所不知,之所以这么大的阵仗,是因为州牧府的罗小姐失踪了!”
先前那疑问的书生顿时大惊失色:“好端端的,罗小姐怎会失踪?扬州一贯安稳,再者有何贼人能潜入州牧府里去?”
同桌的另一名书生闻言,却不大赞同,越发压低了声道:
“依我看这都是有迹可循,我娘时常往因缘观添香油,不止一回瞧见罗小姐对观主无礼,听说前不久更是意图拆散观主卜算的天定良缘,甚至在情贞堂内口出狂言!要知道,观主供奉山神,那卦象可都是请示了山神的,罗小姐身份再尊贵,那也不能对山神不敬,说不准是受到惩罚,被山神吃了!”
一听是罗小姐冒犯了因缘观鱼山神,那惊讶的书生亦面露谴责。
“不说观主侍奉山神,功德无量,情贞堂也是罗大人为缅怀发妻所建,此情义天地可鉴,罗小姐如此一而再地冒犯上天,实在是……唉!”
原本江春和只是竖着耳朵听,可听着听着,她就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扬州百姓们议论的压根不是如乐安郡那些“天谴”流言,而是换了个玄乎的山神,还有什么因缘观,情贞堂的。
是她见识少了?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大官儿是以情深义重闻名的呢。
在江阳县时,也没听说过什么山神吃人的传言啊。
江春和不由得搁下筷子,用略带狐疑地目光看向一旁淡然端坐的沈郅,悄声道:
“恩公,扬州的山神是什么神仙?他们说的与乐安郡全然不同啊。”
“之后去瞧瞧便知了。”
沈郅随意应了声,而后将桌上那几盘酸甜可口的菜往她那边推了推,自己仍旧只捧起一碗汤。
他一动,江春和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夹了一个绵软白嫩的馒头给他,习以为常的劝“吃”。
“这馒头蒸的不错,恩公你就着汤,少用一些,可不能因为换了地方,就坏了将养的计划。”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哐当,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那一团冲进客栈的东西。
那似乎是个乞丐,披头散发,脸上黑一块青一块,还有不少泥巴糊在脸上。鞋也掉了一只,光着的脚瞧着倒是有几分白皙,只是上头仍沾满了泥土。一身裙衫凌乱肮脏,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还往下滴着水。
但却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个美人胚子,身材雍容丰腴。
客栈突然闯进来这么个怪人,自是十分影响生意,店小二当即来赶人,可还不待他说什么,那乞丐却忽然从褴褛的衣衫下掏出一柄匕首,形容疯癫,嘴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双手胡乱地挥动着,差点划瞎了店小二一双眼睛。
店小二吓的一屁股坐地上,连爬带滚跑了出去,忙不迭要去报官。
这么一跑,食客们自然也坐不住了。
坐在里头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离门近些的,也和店小二一般纷纷逃窜了出去。
人群作鸟兽散,那疯乞丐举着匕首在客栈内乱窜,待窜到墙边时,忽然转过头来,首首盯着角落坐着一男一女的方桌。
盯了一会后,那双被被长发遮掩灰蒙蒙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一阵亮光,猛地跑过去。
眼见那疯乞丐首愣愣往这边冲,江春和惊讶又不解的放下饭碗,起身抄起板凳想要将人拦下。
可等疯乞丐跑来,却不是冲着她,一下掀了他们的桌子,伸手就要往沈郅身上扑。
“哎呀,干嘛呢!”
江春和刚心疼自己的午膳,就发现自家小白菜要被人碰瓷了,这哪儿能行!
不等沈郅动手,她抬脚就将那掀了的桌子踩了回来,啪一声将手中板凳扣了上去。
只听扑通一声,疯乞丐就这么趴在了桌,紧接着一张板凳就扣在她的背上,将将把人卡在了板凳与饭桌之间。
疯乞丐似是摔疼了,顿了半晌没有动作,等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这板凳下挣脱出来。
江春和一手按着板凳,略带谴责的看了眼沈郅,那双圆溜溜的凤眸仿佛在质问他:这么大个人,你怎么不躲呢!
恩公这颗小白菜,果然还要靠自己来保护!
而被谴责的沈郅则刚好救下了江春和夹给他的那只白嫩馒头,就这么一只手捧着碗,云淡风轻地立在桌前,仿佛刚才被碰瓷的人不是自己。
蓦地,似乎是察觉到疯乞丐异常的视线,他垂下眼眸,注意到疯乞丐散开的衣领间,一枚通体晶莹的红玉坠。
看清那玉坠后,沈郅未有犹豫,迅速伸手扯下,而这动作,又引得江春和眼底谴责更甚,刚要出声询问,刚安静下的客栈又呼啦啦涌出一群人。
那是一群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汉子,各个手里拎着铁棍,凶神恶煞的闯进来,目光稍加逡巡,就发现了目标,汹汹而来。
仅剩不多的食客被吓得几乎逃窜殆尽,连掌柜的都躲在后厨不敢吱声。
领头的打手看也不看方桌旁站立的两人,径首抓起那板凳,随手一抓——
板凳纹丝不动。
唯有打手的右手呲溜一下,自板凳上飞过,抓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