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呆坐的赵姬,嬴政的目光更加复杂。
“这么多年过去,你似乎没怎么变呢。”
“母后。”
嬴政平静地启齿。
尽管话语已出口。
却不再是那亲密无间的“娘”,而是更正式的“母后”,这变化清晰地彰显出嬴政语调中的疏离之意。
听见嬴政的声音,
赵姬原本波澜不惊的脸庞渐渐泛起些许涟漪。
当她的视线触及嬴政时,内心交织着恐惧、愤怒与怨恨。
“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定要杀了你……非杀不可。”
赵姬瞬间癫狂起来,猛然起身,朝着嬴政扑去。
那满脸疯狂仇恨的模样犹如疯癫一般,完全不像面对自己的亲骨肉,而是视其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待赵姬逼近嬴政,后者并未退避,眼眸依旧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当赵姬出手相向,
嬴政一把攥住赵姬挥来的手臂,用力扣紧,既有血缘牵绊的复杂情感,亦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直至此刻,
你依旧执迷不悟吗?”
嬴政握得更紧,目光尽显失落。
“我非杀你不可,定要取你性命。”赵姬歇斯底里地咆哮。
“图谋反叛,乃是死罪。
既已犯下,理应承担相应后果。
念及母子情分未曾将你处死,这已是格外宽容。
本是你自招恶果,竟还迁怒于我,有何资格怨恨于我?”嬴政冷然说道。
对赵姬如此作为,他深感痛心。
然而,赵姬全然不听劝阻,仍旧拼命挣扎,似欲将嬴政置于死地而后快。
“看来,
孤此番前来实属不该。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嬴政的眼神愈发冰冷,最终凝聚成无尽的失望。
随后轻轻一推。
赵姬顿时跌倒在地。
嬴政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
“赵高。”嬴政唤道。
“在。”赵高立即回应。
“派人将太后押回雍城,没有孤的旨意,不得踏出雍城王宫一步。”嬴政语气透着寒意。
“臣领旨。”赵高心中一震,随即接旨。
嬴政最后瞥了一眼,那份威严中带着几分无奈,转身后便离开了大殿。
嬴政离去之后,
先前狂躁的赵姬渐渐冷静下来,望着嬴政远去的身影,那空洞的双眼中竟泛起一丝波动,不知是愧疚,还是其他情绪。
而在嬴政离开侧殿之后。
夏无且迎面而来。
“见过?”
嬴政刚现身,夏无且便急切地问。
听闻赵姬入宫之事,夏无且随即赶来。
嬴政摆手示意。
赵高与周围侍从皆退下。
只剩下两人独处。
嬴政缓缓答道:“见过。”
“怎样?”夏无且追问。
“她依旧执迷不悟,视我如仇敌。”嬴政长叹。
“唉。”夏无且亦叹息,不知该如何劝慰。
此刻情势,恐嬴政母子间难有转圜余地。
除非赵姬主动认错,或有一线生机。
自始至终,
嬴政下令摔死那两个庶子时,赵姬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反倒觉得嬴政过于冷酷无情,剥夺了两幼子存活的机会。
然而,身为目击者的夏无且,对当时情形记忆犹新。
嫪毐落网后,两幼子也随之被捕。
看着哀求不已的赵姬,嬴政心中本有恻隐之意。
但两幼子的一句话令其怒火中烧,这对任何君主而言,都不得不如此。
他们竟扬言长大后要夺嬴政王位,并为其父复仇。
他们认定王位应属于他们。
这实在荒谬。
两个庶子,竟妄图染指大秦王位。
归根结底,
不仅是嫪毐痴心妄想,更是赵姬异想天开。
赵姬因子得宠,而非因子而尊。
两庶子并无王室血统,却觊觎王位。
实属可笑。
在这个重血统的时代,即便嫪毐真能攻陷王宫,即便嬴政落入其手,大秦也不会容他苟存。
秦国王室,血统必须纯粹。
这也是老秦人坚信的信条。
因此,
当年嫪毐谋反,嬴政以王命号召咸阳百姓讨伐叛贼,众多老秦人为之奋起,将叛徒斩尽杀绝。
纵使嫪毐凭借武力登上高位,整个秦国必将群起反抗,最终难免被他国吞并。
当然,
这种假设不过是虚谈罢了。
“岳父。”
“看来她是不会回头了。”
“我本还存有几分希冀,现在看来是我错估了。”嬴政苦笑一声说道。
“罢了罢了。”
“我以为这些年的时光能让她有所转变,却不想是我高估了她。”夏无且也无奈地摇摇头。
“我去看看她。”
“终究。”
“也曾算是旧识一场。”夏无且轻声说完,便朝侧殿走去。
入侧殿。
赵姬木然地瘫坐原地。
“赵姬。”
夏无且踏入,朝着赵姬呼唤了一声。
声音落下。
赵姬茫然转头,看到夏无且时,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
“夏冬儿,你走开。”
“你走开……”
赵姬惊恐地喊着。
显然。
见到夏无且后,她又陷入了某种恐慌。
听到这话。
夏无且皱眉疾步走到赵姬面前:“你说什么?”
“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
“不是我……”
赵姬浑身发抖地看着夏无且,踉跄地向后退去。
“阿房死了?”夏无且瞪大双眼,紧紧盯着赵姬。
尽管赵姬话语支离破碎,但他已经明白了个中含义。
自己的女儿死了?
这便是赵姬所传达的信息。
“不是我……不是我……”
赵姬依旧颤抖地说着。
“你给我讲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夏无且终于按捺不住,蹲下身一把抓住赵姬的手。
平日温和的他,此刻竟生出一种怒意与焦躁。
一直以来。
他对女儿始终抱有期待,可如今从赵姬的话里听出,自己的女儿竟然……死了?
“不是我……不是我……”
赵姬仍在机械般重复这句话,似乎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而殿外。
嬴政听见夏无且的声音,急忙赶来。
听到赵姬反复念叨“不是我”,嬴政满是疑惑与震惊。
夏无且努力挣扎许久,双眼已泛红。
但最后……
他终究按捺住情绪,松开了握着赵姬的手,待心绪平复后,轻声道:“无需挂怀。”
嬴政则是一脸凝重地注视着夏无且。
他刚到不久,便觉此事绝非寻常。
他对自己的岳丈为人再清楚不过。
若非极其重要的大事,岳丈断不会如此失态。
“当真没事?”嬴政仍有些不放心地追问。
“确实无碍。”
“莫再胡思乱想。”
“你母亲,怕是早已神志不清。”夏无且勉强露出笑意,却只有他自己知晓其中的酸楚。
嬴政瞥了一眼赵姬,又转向夏无且。
终究没再多言。
“岳父大人。”
“这次掳走她的乃是我赵国之敌。”
“如今行刺者已被抓获,我尚需亲自审问,若有您想询问之事,不妨在此提出。”
嬴政对夏无且说道。
“我并无其他疑问。”
“您只管去查问吧。”夏无且淡然一笑,维持着一贯的从容姿态。
见状。
嬴政点点头,随后离去。
嬴政离开后,
夏无且目光复杂地望向赵姬,见她仍在反复低语那句话,犹豫良久后也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
章台宫中,
李斯与尉缭两位大臣立于大殿之内。
满朝官员中,唯他们二人收到传唤。
显而易见,秦王必有重大决策。
“渭水一役,赵封成功救出太后,并将幕后主使擒获。”
“你们可知道此次事件的主谋是谁?”嬴政神情淡漠地问两名臣子。
“赵国的刺客赵尸体,素来以潜伏技艺闻名,此次行动想必是他受王卫指挥。”李斯思索片刻后回答。
“廷尉判断有误。”
“此番行动实为赵国宰相郭开所设局。”嬴政冷哼一声。
李斯与尉缭对视一眼,皆露出震惊之色。
“郭开?”
“他居然也有这般手段?”
“臣听闻此人得以担任相国,全凭赵偃的宠爱,自身毫无才德可言,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竟敢到我秦国谋划如此大事?”尉缭惊讶地说道。
“倒是低估了他的胆量。”李斯亦附和道。
嬴政看着二人,慢慢开口:“此人狡猾奸诈,正如二位爱卿所言,无才无德。”
“孤杀了他并无意义。”
“倒不如留给他赵国,或许能成为日后我秦国灭赵的一颗棋子。”
尉缭立刻领悟:“大王是想控制郭开,让他成为我秦国在赵国的内应?”
“此人。”
“贪财怕死。”
“易于操控。”
“屠睢带回他之后,便察觉到此事一旦曝光会引发极大震动,所以一直未对外宣扬,赵国恐怕还不知道郭开已被我秦国抓获。”
“两位爱卿应该明白孤的意思。”嬴政冷笑一声。
“臣等明白。”
“郭开必将成为我秦国的助力。”李斯与尉缭齐声说道。
“去办吧。”
“尽快给孤答复。”嬴政挥了挥手。
“臣告退。”
李斯与尉缭拱手行礼,退出了大殿。
“屠睢去渭城,雍城王宫还需一名禁卫统领。”
“不只是雍城王宫,连我咸阳王宫也该好好整顿一番。”嬴政心中暗自思索。
接着。
“赵高。”
嬴政高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