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句话并非出自韩非之口。
语气、语调分明就是赵封的腔调。
当初与韩非相处时，赵封每日用各种言语刁难韩非，那些话甚至让自视甚高的韩非哑口无言。
如今，韩非竟然借用这些话来回答李斯了。
果然，李斯听完之后，竟也找不到合适的反驳之词。
王城都已经投降了，你身为臣子还有什么好争执的？
“看来今日我来此是多余了。”
“韩兄能想通便好。”
“日后大秦又多了一位贤才。”李斯笑逐颜开，看似欣慰，实则心中已骂个不停。
韩非的转变，本让李斯计划好了如何逼迫韩非饮酒，然后亲自奏报韩非不愿屈服自尽谢罪，即便秦王也无计可施。
毕竟韩非是秦廷重臣，秦王不会为了他大动干戈。
这一点，李斯极为笃定。
可现在韩非的态度转变，却让李斯颇感棘手。
“莫非要强行逼迫韩非？”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事到如今。
若韩非真的投靠王绾或扶苏，那可不是小事。
即便韩非并未投向王绾一方，将来若同朝为官，李斯依旧忧心忡忡。
嫉妒之心，或许便是人性的弱点。
此时此刻，韩非的一句话彻底让李斯束手无策。
“数日前，有位秦廷上卿来监中探望于我，自称是大秦长公子门客，名叫王文。”
“李兄可曾相识？”
“我已经表达了归顺大秦之意，想必不久他便会告知秦王我的心志。”韩非淡然言道。
听闻王文之名。
李斯神情微滞，旋即勉强展露笑意：“王文，如今左相王文之长子，未曾想他也前来拜访韩兄了。”
“竟有这般身份，是我韩非轻视了。”韩非莞尔一笑。
“韩兄。”
“既有我李斯在朝，你若真心效忠大王，我定替韩兄向大王陈情。
王文乃王绾之子，王绾为秦族旧贵之首，向来视外人为敌，你切勿与其多有牵连。”
“既然韩兄已有决断，我便先行告退，面禀大王。”
“此杯酒权且作罢。”
“告辞。”
话毕。
李斯拎起毒酒，缓步起身，朝牢狱之外行去。
“有劳李兄了。”韩非满是感激地目送李斯离去。
待李斯身影消失。
韩非脸上的假笑亦随之消散。
此刻。
韩非从怀中翻找，当初赵封留给他的布帛赫然现于眼前。
“慎防李斯。”
“果然要慎防李斯。”
“他竟真欲置我于死地，且不惜亲递毒酒。”
“若非赵封警示，我或全然不设防。”
“而适才我提及降秦时，李斯眼中闪过杀机，他确欲取我性命。”
“往昔至交，竟成这般模样。”
“权势，竟使人如此。”韩非心中黯然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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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李斯伪装得极好，但那份慌乱却无法掩盖，尤其韩非察觉到他对投秦之举流露出杀意时，更是笃定无疑。
否则，
韩非绝不会提及王文之事。
此番言及，正是为了使李斯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显然韩非此举已然奏效。
牢狱外。
目睹李斯走出。
姚贾急步上前：“廷尉，如何？”
望着姚贾，纵使李斯内心再不甘，此刻也只能无奈承认：“韩非愿归降大秦，臣服大王。”
“什么？”
姚贾的脸色骤变，急切地压低嗓音问：
"他要归顺大秦？廷尉大人不如直接交给他好了，下官负责诏狱，只需一个命令便能让他消失。
"
姚贾说完，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再明显不过——绝不能让韩非有投降的机会。
"王绾之子已见过韩非，韩非也向王文表明了愿意归降大秦的心意。
"
"如今韩非愿降，这是大王所期盼的。
"
"若我去见他，他死了，大王会怎么想？王绾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我的良机。
"李斯长叹一声。
"下官负责诏狱，为何不见王文派人过来？
"姚贾一脸疑惑。
"呵呵。
"
"王绾是什么人物？安排个人进诏狱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斯冷笑道，对韩非的话毫不怀疑。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韩非将来与廷尉作对？
"姚贾不甘心地道。
"韩非与我是同窗，也算不上敌人，你也不要总惦记过去的事了。
今日我在朝堂上给你找了个立功的机会，只要完成，大王必定重赏。
"李斯说道。
姚贾一听有立功的机会，顿时两眼放光，立刻道：
"多谢廷尉。
"
……
沙丘郡，沙村！
村口外。
数百郡兵护送着十几辆马车缓缓而来。
最前方的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人。
听到动静，村外的村民们纷纷快步跑回村子，向里正报告。
"里正，官府来了！
"
"好多官差，比上次发粮时的人还多！
"
"说不定是郡守大人亲自来了呢！
"
有人激动地高呼。
听到这话，吴里正也快步赶到村口，看到眼前的阵势，不由得愣住了。
来的人比上次发粮时更多，不仅有郡兵，还有不少随行人员和马车，一看就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当日发粮的郡兵首领陈奋骑马赶来，迅速来到吴里正面前。
"里正，郡守大人到了。
"
陈奋下马后笑着说道。
吴里正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身为小村落的里长，他这辈子所见最大的官员不过是县丞，连县令都难得一遇。
县丞虽是县令的助手兼文案，但比起更高级别的郡守来说，就显得逊色许多。
郡守的地位远超县令，作为沙丘郡真正的要员，他掌控着这片区域的行政与司法大权，权势不可小觑。
这样一个基层的小官要见到郡守，简直是难如登天。
“你这是来给赵家送年俸的吧？”吴里正立即询问。
“没错。”陈奋笑着回应，“赵将军是我们大秦的英雄，立下了无数战功，郡守自然要亲自来访，不仅如此，沙丘郡下属的五位县令也都来了，除了年俸之外，他们还各自准备了厚礼赠予赵将军。”
“那我这就去请赵封的母亲和他的妹妹出来迎接。”吴里正赶紧说道。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的场面比预想中更加隆重，五个县的县令加上郡守齐至，这样的阵势实属罕见。
“赵封这小子真是出息了，引得这么多尸体前来。”吴里正暗自感慨。
陈奋随即说道：“里正不必如此麻烦，郡守特意叮嘱过，绝不能让赵将军的家人出面迎接，今日郡守前来只是探望，并无他意，他会亲自登门，并且将宣读王旨以示恩赏。”
“王旨？”吴里正震惊不已。
“赵将军为国家竭尽全力，立下赫赫功劳，大王也为之嘉奖，此次的恩赐将随同年俸一起下达。”陈奋笑答。
“好好好。”
“我这就安排妥当。”吴里正点头答应，立刻唤来一名村民通知赵家。
与此同时，
郡守的车队已在村口停下。
大批郡兵有序进入村庄，确保郡守的安全。
村内，
赵家母女并未因昨日之事而影响每日研磨草药的习惯，对她们而言，昨日的最大收获便是得知赵封还活着的好消息，仅此而已便足以安心。
就在此刻！
“赵家的人听着！”
“快做好准备！”
“里正刚派人通知我说，郡守要来了，还有好多大人物。”
一个村民匆匆跑来，兴奋地大声呼喊。
“郡守真的要来了？”赵颖颇为诧异。
昨日还以为陈奋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事。
“是的，外面停满了马车，人也很多。”
“这排场可真不小。”村民笑着补充道。
“娘……”
赵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母亲。
“没什么大事，只是来给你哥哥送年俸的。”赵氏并没有像赵颖那样惊讶，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地说道。
“娘，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郡守啊，那可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在我们沙丘郡地位最高的人。”
“要是以前，咱们这样的平民根本见不到他。”
看着从容镇定的赵氏，赵颖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觉得自己的母亲表现得好像见过比郡守更大的人物一样，完全不慌乱，也没有急躁。
“颖儿，有什么好怕的？”
“你呀，总是想太多了。”
“郡守也是普通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赵氏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
赵颖一把挽住母亲的手臂，撒娇般问道：“娘，告诉我，你是不是出身于大户人家？村里只有你会认字，而且知道的事情这么多，还懂得医术。”
这个问题赵颖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从小到大，她和村里伙伴玩耍时发现，除了自家，村里几乎没人识字。
识字，那是贵族的标志，平民很少有机会接触。
看着女儿突然提出的疑问，赵氏依旧淡定一笑：“我哪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是你外公曾经是个医生，四处游历，自然见识广博，我也学到了不少。”
“那你外公呢？娘的家在哪里？”
“我从未听你说过这些啊。”
赵颖仍充满好奇。
赵氏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从她的神情中似乎能感受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赵颖本想继续追问，可看到母亲的表情，便意识到不能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