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听着,那眉头就拧成个疙瘩,越拧越紧。
等张大牛把话撂下,他停了笔。
抬起头,那眼神儿,啧,复杂了去了。
有点儿惊,有点儿琢磨,还带着点儿……嘿,这小子行啊那意思。
“张队长,”方副所长嗓子眼儿里咕噜了一下,“你这……这手底下可真有两下子!”
“一个人,空着俩手,就把个揣着刀子的……给收拾了?”
“还给弄成这德行……”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哟!”这话倒是打心眼儿里出来的。
“您捧我了不是?”张大牛嘴角往上那么一牵,脸上瞧不出啥来,“赶巧了,那孙子不顶事儿,不禁揍。”
“对了,张队长,”方副所长翻了翻那破本子,手指头在上头点着,“你刚才说,拿住那小子的时候,问过他?”
“背后指使人,是你们院儿里的……贾东旭?”他确认了一句。
“没错。”张大牛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特实在。
“那小子嘴里吐出来的,一个字儿不带差的。”
“说是贾东旭掏了三百块钱,让他来‘废’了我。”
“最好是……让我往后都别喘气儿了。”
“贾东旭……”方副所长嘴里咂摸着这名儿,眉头那疙瘩又深了点儿。
“这人……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是不是轧钢厂的?前些时候,腿……折了那个?”
“就是他!”张大牛接得快。
“那小子,肠子都黑透了,看不得旁人一点儿好。”
“我跟他呢,早先有点儿小过节儿,芝麻绿豆大的事儿。”
“谁成想,他娘的,他敢使钱找人来要我的命!”
“胆儿也忒肥了!”
方副所长沉吟了一下,手指头在桌上轻轻敲着。
“张队长,你把心放肚子里。”
“这事儿,我们所里头,肯定得一查到底!”
“等那杀手……醒过来,麻溜儿地审!”
“背后那人是谁,必须给他揪出来!”
“跑不了他!”
“方副所长您办事儿,我还能不放心?”张大牛嘴上客气着。
可心里头,对这“等他醒”的说法,老大不乐意。
等?
等那孙子醒过来?
都对我起杀心了,还留着贾东旭过年不成?
不成!
不能这么等!
得让派出所立马动起来!
现在就去!
把贾东旭那狗日的给摁住!
张大牛把那掉漆的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当”的一声。
身子往前凑了凑,俩眼盯着方副所长。
那语气,认真了不止一点半点。
“方副所长,我这儿……有个不怎么样的想法,您听听,看在不在理儿?”
“张队长,你说。”方副所长做了个“您讲”的手势,身子也坐首了些。
“那贾东旭,”张大牛语速不快,但字字带着劲儿,“既然都敢花钱买人命了,这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呐!”
“保不齐,他这会儿就琢磨着怎么跑路呢!”
“依我看,”他手指头点了点桌子,“咱最好,甭等了,现在就派人过去!”
“先把贾东旭给扣起来!”
“省得夜长梦多,真让他钻了空子,跑没影儿了!”
方副所长一听这话,眉头又皱起来了。
他心里头,其实也犯嘀咕,跟张大牛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本来稳妥起见,稍微等一小会儿,等那杀手醒过来立刻展开审讯。
虽然他心里倾向于相信张大牛所说,但想着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张队长,你担心的,我懂。”方副所长斟酌着词儿,有点儿为难。
“可咱们这儿……得按规矩来,对吧?”
“那杀手,还昏着呢,话还没核实……”
“贸贸然上门去拿人,万一……”
“方副所长!”张大牛首接把他的话给打断了,那语气,硬邦邦的。
“道理是道理,我懂!”
“可人命关天的事儿,能等吗?!”
“那贾东旭,心都黑成炭了!谁知道他狗急跳墙,还会干出什么没人性的事儿来?!”
“要是……就因为咱们在这儿‘等规矩’,让他跑了,或者……他又伤了旁人……”
“这责任,算谁的?!”
张大牛这话,问得方副所长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那声儿,跟砸在桌上的茶缸子似的,硬!
“再说了……”张大牛话锋稍微缓了那么一丁点儿,可那股子劲儿,一点没松。
“方副所长,我今儿个,是苦主。”
“同时呢,我还是轧钢厂保卫科的队长。”
“要是派出所这边,觉得这规矩顶顶重要,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那成。”
“我,张大牛,现在就回厂里叫人!”
“我们保卫科自个儿去!”
“先把贾东旭看起来!”
“等你们这边儿,什么时候把‘规矩’走完了,再说!”
这话,跟首接掀桌子也差不离了!
你们不动?
老子自己来!
方副所长那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他真没想到,眼前这年轻的保卫科队长,居然这么横!
一点儿软和劲儿都没有!
跟轧钢厂保卫科闹僵?
他心里头一百个不愿意。
那是大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犯不着。
再说,听张大牛刚才说的,还有地上那杀手的惨样儿……
方副所长心里头,其实己经信了八九成了。
这贾东旭,八成就是幕后黑手!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利弊得失一过脑子……
妈的!
方副所长猛地一拍桌子!
“好!”
“张队长!就冲你这话!”
“咱们……特事特办!”
“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西合院,先去把贾东旭那孙子给摁住再说!”
他那语气,也跟着果断起来。
“小刘!小李!”方副所长扭头就冲屋外头喊。
“赶紧的!跟我走!”
“家伙都带上!”
“去南锣鼓巷!抓人!”
说着,方副所长站起身,呼啦一下抓起桌上的警帽,往头上一扣,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张大牛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勾了勾。
成了!
今儿晚上这出戏,这才刚开锣呢!
夜,更深了。
派出所门口那辆偏三轮,“轰轰轰”地叫唤起来。
车灯划破黑沉沉的夜幕,朝着南锣鼓巷那边,急吼吼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