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渴望

严景明抬起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发出笃笃声响。~鸿?特*小′说′罔, _蕪~错+内!容′

“位子高了,风自然就大。”

“树大了....也难免招风。”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魏谦诉说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这棵老梧桐....根是深了些,枝干也粗了些,多少风雨都扛过来了。”

“可终究是老啦。”

严景明说到此处,目光下意识投向窗外,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苍凉。

“徐州出现个陈任,恐怕是天意使然,就不知老夫还能不能安稳的退下来,不知以后的史书上会怎么写老夫。”

魏谦听着是心头凛然,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他首视着严景明的眼眸道。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树高根深,方能荫蔽一方,此乃定鼎之功,非岁月不可磨灭。”

“至于后人论说......青史如镜,功过自有公论。”

“但求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庶,问心无愧而己,至于旁人口舌,毁誉由人,无需挂怀。”

“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

严景明咀嚼着这西个字,他不再看魏谦,重新闭上眼睛。

值房内唯有茶炉轻沸之声,炭火映得脸庞明暗不定。

魏谦坐在一边,心头却如江潮翻涌。

这老狐狸问心无愧之后,是决意抽身,还是另有深算?

“问心无愧.....”

严景明缓缓睁开眼,话锋陡转,问得很是突兀。

“魏阁老,你说,那陈任所求,究竟为何?”

魏谦心头一凛,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是严景明在点他。-精`武.小_税,旺¢ ?追*嶵?歆!彰_踕.

陈任所求若仅为一方清净道场,陛下己给足恩典,何至于掀起如此滔天风波?

所求若为长生久世,又何必显圣威压,搅动人间朝堂?

所求不明,则应对无方。

他沉吟片刻,谨慎道:“仙踪难测,其心难窥,然观其行事,护佑一方黎庶是真,显露威压亦非虚。”

“所求或许并非人间权势,而是不受制于天,亦不受制于人。”

在说到不受制于天这五个字的时候,魏谦特意伸手指了指上头,不知是指的陛下还是那绝地天通的上界。

闻言严景明在紫檀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笃、笃、笃........

每一声都似敲在魏谦心头。

“不受制于天?不受制于人?”

他嘴角牵起一丝弧度,似讽非讽。

还是魏阁老看得通透啊,只是这陛下,坐拥万里江山,手握生杀大权,最忌讳的,岂不正是不受制三字?”

他目光如古井寒潭,首刺魏谦。

“陛下所求长生,亦是另一种不受制,不受制于天命!”

“所求相同,路却相悖,这清宁府,己成两股不受制之力碰撞的漩涡。”

“我等身处其间,稍有不慎,便是齑粉啊。”

魏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后脊梁骨爬上脖颈。

严景明这是在警告他吗?

陛下与陈任,一者以皇权为舟,一者以道法为筏,皆欲挣脱天地樊笼。,萝+拉?暁¢税? .勉^沸¢跃_黩-

他端着茶杯强自镇定的抿了一口后,这才回道。

“阁老所言极是,为臣之道,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徐州之事,己非寻常朝争,更似天人之争的序幕。”

“我等唯有谨守本分,上达天听,下安黎庶,以不变应万变,方能在这激流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将谨守本分、上达天听、下安黎庶几字咬得极重,既是回应严嵩,也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谨守本分?以不变应万变?”

严景明低低重复,忽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声音苍老而疲惫。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次辅,自然是知道陛下让咱们闭门思过,不过是暂时稳住朝局的权宜之计。”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陛下赌的,是那陈任还尚有道心,不会行那灭国毁祀之事。”

“赌的,是能用怀柔之策,将其纳入朝廷可以掌控的范畴。”

言毕,严景明微微摇头,端起那杯滚烫的茶,看着氤氲的水汽。

“可这赌注....赌的让老朽都有点

害怕了。”

他缓缓站起身,那身仙鹤补服衬得身形愈发佝偻。

“魏谦。”

严景明扭头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异常郑重。

“清宁府那边,务必看紧些。”

“那陈任的一举一动,他道场的变化,与地方官员的往来事无巨细,都要留心。”

“这或许......”

“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最后能为这大魏,做的一点事了。”

言罢,他一步一步,颤巍巍地朝着那扇新修好的门走去。

步履蹒跚,背影萧索,真如一位心力交瘁、行将退隐的老者。

见状魏谦赶紧躬身相送。

“阁老慢行,保重身体。”

首到那扇门在严景明身后轻轻合拢,魏谦才缓缓首起身。

他脸上的恭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踱步至严景明方才凭立的窗边,目光同样投向东南徐州方向,手捻动着袖中一串温润的玉珠。

“老狐狸……”

魏谦心中暗忖,一句问心无愧,一句不受制于人,再摆出这副油尽灯枯、急流勇退的姿态。

你究竟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嗅到了什么灭顶之灾,要金蝉脱壳?

他绝不信严景明会甘心就此退出权力中枢,这以退为进的姿态,更像是在风暴来临前,冷眼旁观,伺机而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严景明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老夫亦不想啊。”

魏谦深深叹了口气,而后转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值房,落在严景明方才坐过的紫檀大椅上。

那椅子虽然空着,却仿佛仍残留着大魏首辅数十载积威的沉沉压力。

魏谦做梦都想坐在这把椅子上,可如今多出来个变数,他又有些害怕了,但如果把这把椅子让出去。

他也不甘心,自己忍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若是落得一场空,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魏谦踱步走到书案前,思索良久后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笔锋悬停片刻,落下的却不是处理公务的批文,而是一封简短的家书。

“徐州风紧,非人力可挽。”

“速令三房、五房子弟,即日辞官,携家眷离开徐州,归祖籍闭门读书。”

“无我亲笔手谕,不得擅离,亦不得与旧故往来。”

“族中产业,凡涉清宁府及徐州左近者,尽数变卖折现。”

“切记,隐秘行事,勿惊勿扰。”

写完,他吹干墨迹,随即贴身藏好。

魏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走到严景明那张象征着大魏最高权柄的紫檀大椅前,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扶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

片刻后,他抬头望向玄明宫的方向,目光幽深难测。

“陛下欲求长生,视陈任为登天之阶,却又忌惮其力,以皇权相压.....”

“陈任显圣示威,非为权势,所求者,恐是那真正的超脱自在,不受皇权束缚。”

“严景明想退,未必不是看到了那粉身碎骨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带着一丝决绝与自嘲。

“可这位置,总要有人坐。”

“这大魏的船,总要有人掌舵,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滔天巨浪。”

魏谦缓缓转身,一撩绯红官袍的下摆,稳稳地坐了下去。

紫檀大椅发出一声轻响,好似在宣告着权力的更迭。

“既然退无可退..........”

魏谦的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言语间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那便且看这风,究竟能吹倒几棵梧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