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接舱门开启时，他的战术靴底与金属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回响，在真空环境里却像被按了消音键，只余耳膜微微发颤的闷响。
艾丽娅走在他左侧，硅基皮肤在应急灯下泛着珍珠白的光晕，发梢从浅黄渐渐洇出淡紫——那是离星人进入陌生环境时的警惕色。
李将军走在最前，黑色作战服的肩章擦过舱壁，留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划痕，这是他习惯用肢体语言标记领地的老毛病。
会面舱的门是双向虹膜锁，地球方三人的瞳孔扫描完成后，门内传来三声短鸣。
林峰的后颈瞬间绷直——三天前拦截的离星通讯里，正是这种频率的信号。
门开的刹那，他闻到了金属灼烧的气味，像极了艾丽娅实验室里基因融合仪过热时的味道。
三个离星人代表已经在长桌另一侧站定。
为首的雌性背鳍微微前倾，硅基皮肤呈现出冷硬的灰蓝色，与艾丽娅的暖白截然不同。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纹路，那道螺旋状的凹痕让林峰喉结滚动——和艾丽娅手背上的基因图谱，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李将军率先拉开椅子，战术手套拍在桌面上的声响惊得中间那个离星人代表触须轻颤。"地球联合政府特别行动小组，李卫国。"他摘下军帽放在身侧，帽檐压得低低的，却藏不住眼底的血丝——昨夜他在指挥舱熬了整宿，把地球近百年的灾难数据重新梳理了一遍。"我们的家园将在三个月后被小行星摧毁，"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徽边缘，那是女儿用橡皮泥捏的小地球，"带着三十万老幼登船时，我答应过他们，要找个能看星星的地方。"
长桌对面的灰蓝雌性坐了下来，腕间的螺旋纹在桌面投影出菱形光斑。"离星人不接受难民。"她的声音像两块硅晶相击，带着冷硬的回响，"三百年前，我们的母星也向其他文明求救过。"她抬起左手，林峰这才发现她无名指缺失了一截，断口处的硅基组织泛着陈旧的暗褐，"他们说要合作，结果拿走了我们的能源核心。"
艾丽娅的发梢突然泛起橙红，那是离星人情绪激动的标志。
她向前倾了倾身，硅基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这是她跟林峰学的，地球人用这种动作表示"我在认真听"。"但我们带来的不是索取，是共享。"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怕震碎什么，"三天前，林峰用地球基因编辑技术，修复了你们代表飞船推进器的硅晶裂痕。
您看。"她摊开右手，腕间的纹路在桌面投下与对方相同的螺旋影，"我们的基因图谱，能互补。"
灰蓝雌性的背鳍缓缓放平，这是离星人放松的信号。"证据。"她只说一个词，目光却扫过林峰胸前的工牌——那枚"地球基因计划核心成员"的金属牌，边缘的细痕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林峰摸出实验日志，纸张边缘还留着艾丽娅昨夜按出的硅基纹路压痕。
他翻到夹着银灰标本的那页，推过桌面："这是融合了硅基抗辐射基因的地球苔藓，在太空站外暴露了七十二小时，存活率92%。"标本的叶片边缘泛着淡紫，和艾丽娅此刻发梢的颜色一模一样。
长桌另一侧传来细微的吸气声。
中间的离星人代表俯身凑近，触须轻扫过纸页，突然发出类似蜂鸣的震颤——那是离星人的"惊叹音"。"这和我们母星的星苔......"他的话被灰蓝雌性截断，却没再反驳。
李将军的拇指还在摩挲帽檐的橡皮泥地球，这回力度轻了些。"我们可以签协议，"他从战术背包里抽出电子平板，推过桌面时故意让屏幕朝下，"内容包括：不进入离星人领空三光年，共享基因编辑、生态重建技术，遇险时优先救助对方人员。"平板翻过来的瞬间，林峰看见他在"共享技术"那栏用红笔标了三颗星——那是昨夜他偷偷对林峰说的"底牌"："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负担。"
灰蓝雌性的手指悬在平板上方，硅基皮肤泛起细密的银光。
这是离星人读取电子数据的方式，林峰记得艾丽娅说过，他们的皮肤表层有微型处理器。
三分钟后，她的背鳍完全展开，呈现出与艾丽娅相似的暖白色。"协议需要调整三条。"她的声音终于有了温度，"第一，共享技术范围扩大至医疗模块；第二，建立联合监测站；第三......"她的目光扫过艾丽娅发梢的淡紫，"允许双方科研人员互派交流。"
王丽的通讯器在此时震动。
她缩在角落的观察席上，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青——从登舰开始，她就没敢眨过眼。"李将军，"她压低声音，"对方主舰的武器系统全部归位了。"
李将军的背挺得更直了，却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林峰的膝盖。这是他们的暗号：稳住。
艾丽娅突然笑了，发梢的淡紫里渗出粉意。
她越过桌子，将自己的右手覆在灰蓝雌性的腕上——两个离星人，腕间的螺旋纹路严丝合缝地重叠。"第三条我同意，"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那是跟林峰学的地球式撒娇，"但得加一条：交流人员可以带家属。"
长桌另一侧的三个离星人同时震动触须，发出低笑。
中间的代表甚至拍了拍灰蓝雌性的肩膀——这动作林峰在艾丽娅和她族亲视频时见过，是离星人的"安慰"。
最终协议签署时，林峰的手在发抖。
他盯着电子屏上的签名区，"林峰"两个字被他写得歪歪扭扭，倒像基因图谱里的螺旋。
艾丽娅的硅基手指覆上来，帮他稳住笔："我第一次签离星协议时，手也抖得像被太阳晒化的硅晶。"她的发梢此刻是温暖的橘红，像地球黄昏的云。
李将军最后一个签字，他的名字刚落下，舱外突然响起蜂鸣。
王丽的屏幕炸开一片绿光："主舰发来导航坐标！
他们开放了安全航道！"
离星代表起身时，灰蓝雌性将自己的腕环摘下来，套在艾丽娅腕上。"这是离星的友谊印，"她的触须轻轻扫过艾丽娅发顶，"下次见面时，希望能尝尝你说的地球姜茶。"
返回地球飞船的通道里，艾丽娅的发梢始终是灿烂的橘红。
林峰摸了摸她腕上的银环，环内侧刻着细小的纹路，和他们的基因融合图谱一模一样。"她刚才说的星苔，"他轻声道，"可能和我们的实验体有同源基因。"
"所以三个月后，"艾丽娅仰头看他，硅基皮肤在走廊暖光下泛着珍珠粉，"等我们在离星附近建好定居点，就能验证这个猜想了。"
李将军走在前面，突然停住脚步。
他摘下帽子，任太空风掀起额前的白发，望向舷窗外——三个离星主舰正缓缓调整角度，为地球飞船让出一条泛着银光的航道。"通知各舱室，"他的声音里带着林峰从未听过的柔软，"准备启程。"
林峰站在控制台前时，飞船的推进器已经开始预热。
舷窗外，星群像被撒开的银粉，在黑暗里流淌成河。
艾丽娅的指尖轻轻搭在他手背上，硅基的凉与他掌心的热融成一片。
"看，"她指向远处，离星主舰的表面，那些与她手纹重叠的纹路，此刻正随着推进器的光芒明灭，"它们在为我们照亮前路。"
林峰望着那片星光，突然想起三天前实验日志上的基因图谱。
当时他以为那是巧合，现在才明白——有些相遇，从基因融合的第一刻起，就注定要共赴星河。
控制台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舷窗外的星群里，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正在闪烁，像谁眨了眨眼睛。
那是他们新家园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