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不嚼 作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似油尽灯枯

“掌灯的,把外间的灯灭了吧。/t^a+y′u¢e/d_u·.·c/o-m-”长春宫的李嫔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贴身宫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依言吹灭了立在门口的羊角灯,暖黄的光晕瞬间缩成一点,融入沉沉夜色。

“看来陛下今晚是不打算召人了。”翊坤宫的管事嬷嬷对着刚回来的小太监摇摇头,“都歇着吧,伺候娘娘安寝。”

一时间,原本还带着几分喧嚣的后宫,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雕梁画栋间,唯有更漏滴答作响,各宫的灯火一盏、两盏、三盏……如同倦鸟归巢般,次第隐入了窗棂之后。

月色漫过琉璃瓦,在空旷的宫道上投下清冷的影子,竟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寂寥。

而此刻的乾元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君景珩并未如众人所想般在批阅奏折,他卸了明黄常服,只着了一身月白寝衣,便和衣倒在了铺着明黄锦被的龙床上。

许是白日里处理朝政耗尽了心神,又或是那趟晚晴轩之行让他心绪复杂,他闭上眼不过片刻,呼吸便已均匀,显然是沉沉睡去。

殿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琉璃灯,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1^5~1/t/x/t`.~c?o^m+

然而,这看似安稳的睡颜下,却正被噩梦纠缠。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寝殿内烛火摇曳,将君景珩紧蹙的眉峰映得忽明忽暗。

他猛地一颤,陷入了那片熟悉的混沌梦境。

不同于以往朦胧的雾霭与缥缈的身影,这回的景象清晰得近乎残酷——一座鎏金铜瓦的宫殿矗立眼前,飞檐上的瑞兽在幽蓝的天光下泛着冷意,殿门并未上锁,却透着一股无形的禁锢。

他冲进去时,殿内陈设奢华依旧,白玉地砖光可鉴人,墙角的博山炉里甚至还飘着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

可这一切华美的布景,都衬得殿中榻上的女子如同风中残烛。

她斜倚在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被上,身上是件月白色的宫装,料子极贵,绣工精致,却掩不住那瘦得几乎脱形的骨架。

还是那张他在无数个梦里见过的脸,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可此刻那双眸子却失了神采,像蒙了层灰的琉璃,半阖着,只余一线微光。

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毫无血色,连呼吸都轻得像游丝,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格外艰难,胸口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秒便会彻底停滞。

“央……”君景珩喉头猛地一紧,那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称呼被卡在喉咙里,像吞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舌根发麻。′咸,鱼/看¨书- ?追!最~芯′璋_踕?

他想上前,脚步却重若千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冰上,寒意顺着脚踝直窜心脏。

女子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抬眼,目光涣散地望向他。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求助,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漠然,像是早已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感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气音逸出,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深潭里,连涟漪都未曾惊起。

“究竟发生了什么?!”君景珩终于冲破了那无形的束缚,几步抢到榻前,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离她肌肤寸许的地方顿住——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意,仿佛能透过梦境,冻僵他的血脉。

“为何……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情况?!”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恐慌。

可女子只是望着他,又或者只是望向君景珩如今所在的位置,眼尾似乎渗出一点极淡的湿意,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轻轻动了动唇角,像是想扯出一个笑容,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气息越来越弱,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缓,眼看着那点生命的迹象就要从她眼中彻底熄灭。

“不要!”君景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撑住!你撑住啊——!”

“咳……咳咳!”

君景珩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的绝境中挣脱,眼神还带着梦魇未散的惊惶,茫然地扫视着熟悉的寝殿。

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殿内依旧寂静,只有那盏琉璃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着他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悸与疲惫。

他抬手抹了把脸,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融入这深宫漫长的夜色之中。

雕花拔步床的纱帐低垂,床头的鲛绡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咚——”,已是四更天。

可梦里那女子苍白的面容、涣散的眼神,还有那油尽灯枯的模样,却清晰得如同烙印,狠狠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尖锐的抽痛,喉咙里依旧残留着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涩感。

“央央……”他又一次低喃出声,却依旧想不起那个名字。

那女子为何总在他梦中出现?而这次的梦境,为何如此真实,如此……令人心惊?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踉跄着走到窗边,一把推开雕花窗棂。

夜风吹灌进来,带着冬日的凉意,却丝毫没能吹散他心头的惶恐与烦躁。

远处的宫墙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那座梦中的宫殿,又藏在这深宫的哪一处角落?

女子那望向他的眼神,疲惫、漠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不,不是解脱,是绝望。

仿佛被囚禁在那华丽牢笼里的,早已不是躯壳,而是灵魂。

君景珩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

那个梦,绝非偶然。心口的疼痛还在蔓延,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着他,指向那个未知的、让他心悸的谜团。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若不找到梦中的女子,这无休止的噩梦与心痛,便永远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