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九议》其三其四其五

其三

凡战之道,必先校彼己之势而论长短,故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北魏据中原沃土,控漠北劲骑,甲兵之盛如秦吞六国;然大宋有芍陂之粟可济三军,冶山之钢能铸利刃,此犹战国时赵有代地之马、齐有东海之盐,各恃其长。

彼之所长有四:地广如汉武之盛,士马强似项羽之锐,钱谷富比桑弘羊之治,赏罚严类商君之法。吾之所长亦有四:中原遗民怀晋室之思,如齐民不忘田氏代姜;边镇兵少而备弛,若秦末陈涉起于大泽;彼赋敛苛重如秦政暴虐,吾屯田恤民似汉文休养生息;淮水为限、舟师制敌,犹吴蜀凭江拒魏。此吾之所长、彼之所短也。吾之出兵也官任其费,不责之民,缓急虽小取之,不至甚病,虽病而民未变也;彼之出兵也,一仰给于民,预索租赋,头会箕敛,官吏乘时掊克,夺攘其财,斩艾其命,而天下大乱矣,虽有严法,不知而禁。此吾之所长、彼之所短也。

昔孙叔敖治芍陂而楚强,今吾疏浚旧渠,粟米盈仓,此以农胜战之术;檀道济唱筹量沙而魏却,今吾冶铁为刃,斩马刀可破胡骑,此以器制敌之谋。《吴子·论将》曰:“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今彼气机骄盈如楚灵王恃强,地机散漫似周室分封,事机乖舛类袁绍谋断,力机虽盛犹苻坚百万之众,此吾可乘之机也。

其四

兵法以诈立,此孙武“兵者诡道”之精髓。既明彼己短长,决胜之要在于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彼缓则我急,彼急则我缓,必胜之道也。昔韩信破赵用背水阵、班超定西域以三十六人,皆以此术成万世之功。今北魏恃其铁骑之盛,视大宋如吴越之弱,当效文种骄吴、李牧疲匈奴之策,使其志骄意怠而后击之。

盖骄敌之术有三,皆本于古制而通于今变。

一曰卑辞惑敌,如郑伯肉袒迎楚庄王,遣使告曰:“江南乃衣冠旧地,然陵寝荒芜久矣,愿上国垂怜,许吾修祭扫之礼。”彼必谓吾志在守成,如齐湣王轻宋而不戒,渐弛边备。昔越入吴宫,献美女宝器以骄夫差,今吾可择佛家青釉叠沿净水钵为礼器,杂以龙凤双璧为贡,使彼谓吾耽于文饰而忘武备。

二曰阳示孱弱,仿汉初交互之策,尽发商船北上互市,暗以硫磺硝石混于货物。彼见吾金帛外流,必笑吾舍本逐末,如虢公贪晋璧而亡下阳。昔蔺相如持璧却秦,正以示弱而藏其锐,今吾商船队中可渐次运送死士,待其懈怠则变起仓猝。

三曰虚张忠义,效申包胥哭秦庭,遣使遍告中原遗民:“吾非为一己之私,实欲光复祖宗陵庙。”彼闻之必谓吾师出有名而无实,如楚怀王信张仪之约。昔田单守即墨,先纵反间谓“齐人畏燕劓刑”,今吾可散布流言,称“大宋畏魏霜刃”,使其骄心益炽。

劳敌之术亦三,皆师古而不泥古。

一曰分兵误敌,如孙膑减灶惑庞涓,扬言“收复关陕”,遣偏师出荆襄虚张旗帜。彼必西调重兵,如汉高伪游云梦而擒韩信,吾则按兵不动,待其师老于途。昔王翦攻楚,坚壁岁余而楚兵自溃,今吾可于芍陂屯田,以逸待劳。

二曰缓急相扰,仿诸葛亮祁山之策,传檄天下曰:“北魏背盟,当绝互市合战!”彼必急召兵众,吾则深沟高垒如廉颇守赵,待其赋敛苛重如秦政暴兴,盗贼蜂起似赤眉之乱。昔虞诩增灶退羌,正以虚实相济,今吾可于冶山铁坊昼夜锻兵,示敌以战备而实待其敝。

三曰间敌内耗,效陈平用金间楚君臣,密遣归明人以矾水为书。北魏素猜忌,如苻生杀臣如麻,吾可伪造其贵臣通宋之迹,遗于政敌之手。

其五

某闻《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盖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此乃淮阴侯“未战而庙算胜”之术。今善为兵者当务阴谋,昔陈平以金万斤间楚君臣,其计浅陋如儿戏,然终破霸王之业,此阴谋之效过于百万之师。观北魏之实,某有两策,可应对其臣下兵卒。

一曰,攻腹心之大臣。

夫北魏朝堂如汉末董卓之乱,华夷杂用而猜忌甚深,嫡庶争立犹吴楚七国之衅。某尝见其治狱,以矾水为书,置之水中则文显,此乃郦生说齐时“阴符”之遗法。今归明人中通夷语者众,可效苏秦张仪之术,以千金为饵,结其贵臣如范雎之入秦。

昔王允以貂蝉离间董卓吕布,今可仿此,先遣上间携冶山精金入魏廷,探得用事者如崔浩之流,察其党羽怨隙。诈为鲜卑贵族密书,言其勾连大宋,以矾水书于桦皮,遗之政敌。如秦相甘茂遭樗里疾谗毁,必致魏主猜疑,大起党锢之狱。昔袁绍杀田丰而军心散,今魏若自诛重臣,其势必如土崩。

又可效郦食其说齐,使辩士扬言“大宋愿割淮西与魏贵臣为私邑”,阴以芍陂新粟密馈其家。魏主素苛察如苻生,见重臣私通外使,必以“矾书通宋”罪族诛之。如此则北魏朝堂如王莽新政时,公卿日杀数人,内变可立待也。

二曰,间州府之兵卒。

某尝观《尉缭子》曰:“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今中原州郡多委鲜卑宿将镇守,其卒伍之长虽居要津,然心怀怨望如秦末屯长,外恃鲜卑悍勇而内蓄楚歌之愤。

可威声动之。当效淮阴侯背水列阵之谋,暗遣死士于魏营周遭遍插“宋”字旗,夜中鸣金鼓如雷霆。又仿周亚夫细柳营军纪,使降卒伪作魏兵,巡营时高诵“芍陂之粟可饱三军,冶山之刀可断胡骑”,如项羽闻四面楚歌。昔班超以三十六人震鄯善,今以威声夺魄,使魏兵疑“大宋天降神兵”,此《六韬》“震寇以声”之法。

可神怪诳之。可师即墨火牛之术,以硫磺硝石涂于犍牛之角,束苇于尾,夜中纵火驱入魏营。更仿陈胜鱼腹藏书,令渔人于淮河网得“秦玺”,上刻“天命归宋”,此乃袭汉初“赤帝斩蛇”之谶。又效栾巴噀酒灭火之异,使方士于城头作“六甲神术”,扬言“魏营三日必陷”,如张角“苍天已死”之语,辅以死士,乱其军心。

可重赏饵之。循李牧飨士遗风,暗遣死士携冶山精钢所铸匕首、芍陂陈年美酒入魏营,扬言“斩将者赏千金,献城者封万户”。此术本于李牧“日杀数牛飨士”,兼采汉高“斩羽赏万金”之策。更仿冯谖焚券市义,阴毁魏营粮仓,却以宋粟赈济饥卒,使边兵知“大宋待我如兄弟”,如孙武宴酒收士卒之心。

若朝廷疑此为诡道,当效战国乐毅守燕之策,择沉鸷如蒙恬、厚重似周勃之人,镇抚两淮州郡。昔郅都为雁门太守,匈奴不敢近塞;今若委以岁时,使密结边兵豪杰,如诸葛武侯筑乐城于成固,渐收其心。

两淮者,实乃大宋之机要之所,盖河北可以裂天下,山东可以趋河北,两淮可以窥山东。朝廷不知重此,而太守数易、才否并置,类非可以语此事规模者,某窃譬之有其器而不知其用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