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三闲 作品

不讲理

不讲理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棠月尚且来不及回答,身后带着灼热温度的拥抱迎了上来,将她圈了个满怀。

肌肤几乎相贴,体温缓慢传递。

陆卓衍桃花眼弯了弯,勾起漂亮的卧蚕,手松松懒懒地锢着她的手腕,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她手背的皮肤。

浑身散发着不怀好意。

尤其是腰后非常明显的变化,棠月纵然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心跳加速,棠月紧张得做出吞咽的动作,在陆卓衍一条胳膊横过她小腹时,她站起身来,“我接个电话。”

陆卓衍的手臂搂了个空,也不生气,沉默半晌,散漫的语气里有着丝丝缕缕的怨愤,“你最好关上门接电话,不然我不能保证会做什么。”

大门阖上。

逃走的胆小鬼背靠着门,元宝和布鲁听见动静,跑了过来,布鲁绕着她转来转去,元宝变成夹子音,求摸摸。

棠月扯了扯嘴角,蹲下身摸了摸元宝的头。

为什么要逃走?

因为害怕陆卓衍在她接电话的时候发疯吗?

就像上次喂她吃蛋糕一样,她在接着傅小鲤的电话,陆卓衍直接亲了她,逼得她喘气,发出声音。

她知道陆卓衍是在冲傅小鲤宣示身份与占有欲,但是她不适应。

所以后来,他无论怎么亲她,咬她……

身体欢愉与否,疼痛与否……

她都控制自己,不能发出声音。

不能发出声音这个概念,又让她想起小时候,高大的男人对她说,“家里要来客人,你不许出来,也不许出声,不能被外面的叔叔阿姨看见,就在这个柜子里待着。”

柜门阖上,只有夹缝里一线微光,黑暗里,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棠月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着自己。

反反复复地念着口诀,不发出声音,叔叔阿姨走后就可以吃到米饭。

这段记忆,是属于什么时候的,棠月捂着脑袋,努力的回忆。

细节这么清晰,却总也想不起关着她的男人是谁。

师父说过,人们对于痛苦的记忆总是趋于忘记。

棠月咬着指甲,眼神空洞。

隔壁卧室。

陆卓衍从床上捡起睡衣,往身上套到一半,烦躁地揪起领口一拉,直接扯走,丢在地毯上,人往床上一栽,在床上砸出个坑。

翻了个身,脸朝着天花板,看着星空灯制造的星群,眼尾猩红,清瘦长指伸到裤缝边沿,骂了句脏话。

“棠月,你给我等着哭吧。”

粗重的喘气在房间里闷闷响起。

许皓说得没错,以前清心寡欲得跟圣僧似的。

他现在还没开荤呢。

不过就是尝了点荤前小菜。

就让他——每天清晨,欲望比他先擡头。

日新月异的慈山市,高楼大厦平地起,不过五年,旧貌换新颜,傅小鲤从小生活的城市,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推动了旅游化进程。

投入了大量的旅游宣传,这几年慈山市跻身国内十大旅游城市之一。

明秀山山上原本就一个植物园,每年春天的时候,各大学校组织春游过来植物园一日游,傅小鲤去过无数次,后来棠月和陆卓衍也都去过。

但是现在,山上建了个观景台,便于游客俯瞰慈山市的夜景,周围商铺入住,深夜时分,依旧繁华热闹,不少游客在这里打卡拍照。

傅小鲤坐在草坪上,身体后仰,伸直了一条腿,曲起另条腿,手肘搁在膝盖上。

食指和拇指间悬着一罐啤酒,单手撑在地上,旁边歪扭着几个喝空的啤酒罐,像垃圾一样可以被人随意踢飞。

矿泉水瓶里躺着堆烟蒂,小提琴琴盒放在一旁。

周围吵吵嚷嚷,有人拍照,有人聊天,有人喊着“慈山,我爱你”,也有小情侣躲在暗处接吻说情话。

各种声音吵得傅小鲤头疼不已,烦乱中,右手被人踩了一脚。

踩他的女孩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我跟朋友在拍照,不是故意的。”

傅小鲤擡眸,冷漠地打量她一眼,不像她。

收回视线,举起右手,恶劣道,“我的手上了昂贵的保险,踩一脚,要走保险公司。”

女孩羞愤道,“神经病。”

傅小鲤不怒反笑,“是啊。”

我是神经病啊。

我还是怪物。

是变态。

是不该出生的存在。

灵魂上空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傅小鲤……”

“傅小鲤……”

那些可怕的、肮脏的记忆就像是臭水沟的老鼠,厨房里藏着的蟑螂窝,阴魂不散。

突然很想尖叫,但他没有,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星空,不怕被呛死的把啤酒送到嘴边,啤酒不受控制地撒了他一脸,他理都不理,任由酒液流向他的脖颈,耳廓。

去世的大伯傅霆,奚老师,甚至是金灿灿,他们统统看走了眼,他不是音乐神童,小提琴天才。

他只是个一口啤酒,一口烟的丧家之犬。

舒伯特的《圣母颂》响起,他愣了愣,瞥头看向草地上的手机,翻了个身,茫然捡起手机,把手机放在耳边,按下接听。

棠月手指灵活地操作鼠标,写完加班内容,按下提交,听见了电话那头的风声和吵闹声,微微一怔,“你怎么了,傅小鲤。”

思念得胸口发疼的声音传来,傅小鲤以为自己在做梦,此刻他仿佛看见了黑暗里的一线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我错了,棠月。”

棠月指尖微顿,听出了醉意,“你在喝酒,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我想你了,棠月。”

傅小鲤有些语无伦次。

棠月冷静下来,“你现在在哪儿?灿灿他们在你身边吗?”

傅小鲤摇摇头,想起她看不见,又说,“我见到害死妈妈的凶手了。”

闻言,棠月瞳孔微缩,再开口时,说不出的冷,“你回慈山,见到傅昂了。”

傅小鲤嗓音沙哑,“棠月,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时候保护不了你和妈妈,长大后,爸爸和兰希就在我面前,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棠月攥紧了手里的笔尖,拇指用力到泛白,声音温和,“因为梁舒余爱着你,才把你生下来。”

“你在哪儿,我明天去接你。”

傅小鲤笑了一声,“不用,我明天早上回甜城。”

棠月耐着性子,问出了最想问的,“你去慈山做什么。”

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傅小鲤坐起身,揉了揉脑袋,不知该怎么编出谎话,从小最擅长说谎的人,只有棠月和陆卓衍。

在他们面前,他说不了谎话。

“你想去凤泉监狱,但是因为遇见了傅昂,所以行程发生变化,没有去成,是这样吗?”

嘎擦一声,棠月手里的笔尖断裂,断口处划破她的拇指,血流出来。

“嗯。”

“傅小鲤,你管好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你不要总想着帮我,救赎我,我再说一次,在这个世界上,人只能自己朝着前面走,如果我陷入某一段泥泞,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代替我走出来。”

那通电话的最后,傅小鲤给她拉了一首曲子,海顿的《小夜曲》。

她不懂古典乐,但好听的音乐是相通的,她只觉得那一刻傅小鲤的演奏和平时不一样。

不那么注重技巧性的东西,可能因为醉酒,好多音符错了,却是她听过的情感最为浓烈饱满的演奏。

结束后,她给傅小鲤鼓了掌。

闹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棠月站起身,打开门,去厨房倒杯水。

哪知一开门就看见沙发上憋憋屈屈地窝着个男人。

“……”棠月轻手轻脚地绕开他,不想那男人伸出一条腿拦住她的去路。

“你没睡觉么?”

黑暗中,陆卓衍幽亮的眼睛睨她一眼,“睡了,又醒了,起来上厕所,发现你房间还亮着灯。”

棠月面不改色,“哦,我睡着忘记关灯了。”

盯着她看了会儿,陆卓衍叹口气,坐起身来,搓了搓凌乱的头发,“谎话不要留给我,我是真人测谎仪。”

“我喝水。”棠月说道。

陆卓衍站起来,捞起沙发上的抱枕丢她手里,命令道,“坐着。”

“嗯。”棠月特别乖地坐下,点点头,布鲁从窝里跑出来,凑到两人身边汪汪两声。

元宝舔着毛,竖瞳望着他们。

少见的乖顺版棠月又出现了,陆卓衍却觉得并没有那么高兴,说不上为什么。

他去厨房里倒了杯水,居高临下地把杯子递给她,看着她接过杯子仰起头,慢吞吞地喝水。

棠月把杯子还给他。

陆卓衍:“睡觉吧。”

棠月:“嗯。”

还是很乖。

陆卓衍擡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揉乱了一脑袋头发。

怎么没生气,也不反驳?

很不对劲。

他去厨房放杯子,衣摆被拉住了,转过头。

女孩擡起头,清清亮亮的眼眸望着他,“陆卓衍,今晚你能陪我睡吗?”

啊?

陆卓衍以为自己听错了,挑起眉梢,重复了一遍,“你要跟我睡?”

棠月坚定地点点头,“嗯。”

开什么玩笑,接了通电话,就要来睡我?

想得美啊。

陆卓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指尖摩挲着杯壁,掀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咳嗽两声,“开灯睡觉做噩梦了?”

棠月摇摇头,“想充电。”

接个破电话还能把电量消耗光,当他是发电机了。

陆卓衍拿起杯子准备喝口水压压惊,嘴唇碰到杯子,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像是血。

放下杯子,指腹摸了摸明显的黑团,借着房间的灯光一看,杯壁上一道血痕。

“不行就算了,晚安。”棠月放下抱枕,站起身,准备回房间。

刚走出一步,手腕被扣住了。

“等等。”

“嗯?”棠月擡眸望着他,有些懵。

陆卓衍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捉过她的手左右检查,左手什么也没看见,又捞起她的右手。

在看见她右手拇指上一厘米长的口子时,沉了脸色,擡起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也不问她怎么回事,直接握着她的手指,把还在渗血的拇指含进嘴里,吮吸着血液。

疼痛袭来,却在心尖勾起一阵酥麻。

棠月眸光微动,别过脸去,不看他,“没事。”

“还没事?棠月,你别告诉我,你还在自残?”陆卓衍吐出她的指尖,松开她的手指。

棠月瞳孔一缩,震惊地盯着他,“……你一直知道?”

陆卓衍冷哼一声,再度将她的指尖放入口腔,用舌尖刮过她指腹的伤口,手的主人像是忘记了疼痛感,愣愣地望着他。

放下她的手,陆卓衍走到电视柜面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医药箱。

棠月看着他的动作,完全不知道家里还有医药箱这种东西。

医药箱放在茶几上,陆卓衍敞开腿坐在沙发上,捞过她的手,熟练地拿出包扎的纱布和消毒药品,语气冷得掉冰渣,“对,我一直知道。”

“很意外吗?”

“不想让我知道,你就自己把尾巴藏好。”

话音刚落,棠月突然靠过来,圈着他的脖子,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我会藏好的。”

海顿的《小夜曲》是首传达情感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