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七 作品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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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兰心下意外,但哪敢多说什么?她立刻应声道:“是。”

姬珩抱着猫,没多停留,大步离开了静心苑。

望着主上远去的背影,剑兰叹一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

主子让他们一群人留在静心苑待命,是笃定了六公主还会回来吧?

上次六公主一走四年,直到大盛亡了,才不得不回到公子身边。这次不知道要过多久。

其实一开始,剑兰并不喜欢六公主。

——作为大周的遗民,她很难对一个娇滴滴的大盛公主有好感。但是相处久了,感觉这公主也有点意思。

六公主没有一丝公主架子,对人和善。

不过剑兰是真没想到,六公主居然会悄悄离开,而且还带着太监和宫女一起,平时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六公主每日表面上没有丝毫一样,甚至在离开的当天,还在陪她练字。

面对六公主的突然离去,剑兰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主上。

她原本还以为,六公主会摇身一变做娘娘呢。

议政殿的偏殿里先时只有一只鹦鹉,现在又多了一只猫。

猫和鹦鹉是老相识,彼此相处勉强还算和睦。

唯有他们的主子每天沉着脸,明显心情不佳。

当然对于这些,阿芙不太清楚。

逃离皇宫时,能带上兴德和崔颖一起,已属不易。她实在没有精力顾及貍花。不过她曾无意间听剑兰提过,卫氏庄园那只长毛狮子猫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希望貍花也会被得到妥善的照顾。

他们一行四人离京之后,边藏边行,过州走县,一个多月后,便到了永州境内。

中秋将至,阖家团圆。

这四人却即将在异地安家。

“永州也很大,咱们究竟落户在哪里?”崔颖忖度着问,“我小时候在乡下,乡下村子多为同姓一家,咱们这些外来户只怕不好融入。”

兴德点头附和:“是极。”

阿芙长在深宫,对这些不太了解,听他们说的有理,就问邹澎:“那,咱们落户在城里?”

邹澎仍握着缰绳,慢悠悠道:“也行啊,至少待在城里,每天买东西方便,而且城里也热闹。”

崔颖笑道:“那要是在城里,可就没田地了。没田地总归是心里发慌。”

兴德灵机一动:“这样行不行?我们可以在镇上,或者住在城里,在乡下置办田地?租给旁人种?”

“我觉得行。”崔颖点头,继而又犯愁,“不过,住城里什么都得靠买。米、面、菜、肉……咱们可不能只指靠每年地里的收成啊。”

阿芙含笑听他们讨论,听到这里,笑吟吟问:“那崔姑姑说,咱们做什么营生?”

“做营生?这可得好好琢磨。大本生意的话,怕咱们没这本事,小本的话……”崔颖认真考量,面露难色,“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姑姑过谦了,你会的东西很多呢。单我知道的,你会做菜,会煮好喝的乌梅汤,会做口脂,会做针线……”阿芙一一指出来。

崔颖姑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那些都是伺候人的本事,哪能挣到钱?就算是煮乌梅汤,那也得夏天。现在秋天了,谁还买?”

话虽如此,她确实有几分心动。

外面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新鲜而又充满吸引力的。

几人说说笑笑,讨论许久,终于决定在城内安家,同时在镇上买个更大一点的宅院,买些田地。

反正他们有足够的银钱。

至于是否买铺子,做其他营生,那先等他们安定下来后,再做详细讨论。

在永州的第一夜,他们四人宿在客栈里。

晚间,阿芙与崔颖同住。

崔颖姑姑拿着桃木梳为小主子通发,口中说道:“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派人找咱们……”

这个担忧在她心里盘桓很久了,只是大家一路上都兴致高昂,她不太好提,恐扫了大家的兴致。

阿芙转过头去,不太确定道:“应该不会吧?或者是,找一找,一段时间后,找不到就放弃?”

之所以这么猜想,是因为当年她从卫氏庄园离开,他带人追赶后放弃。

他不会不知道她要回京城,但他并没有继续寻找。哥哥素来是个极傲气的人。

“是这样吗?”崔颖不清楚。

阿芙安抚道:“就算他要找,天下这么大,这么多人,也未必能找到是不是?”

崔颖点一点头:“也是。”

谁会想到他们离开京城后,来的地方是永州呢?

尽管安抚好了崔颖姑姑,但阿芙心内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一时想到京城种种,一时想到萧廷睿,一时想到姬珩。

这段时日,她尽量不去深想。但她知道,他肯定很生气。

那晚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经常在她脑海浮现。只要一想起来,她心里便很不自在。

她只能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专心向前看。

夜里,直到身旁的崔颖姑姑已经熟睡很久,阿芙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四人用过早饭,一起去牙行。

永州城不小,但这会儿急着出售宅院的人并不多。

接待他们的是个姓王的牙人,人称王三爷。

听说他们想买二进或三进的房屋,王三爷态度热情极了:“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了。这永州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房屋。”

“要环境好一点的,房屋结实一些的,价钱好说。”邹澎揽下了打交道的活计,由他主要和王三爷交涉。

王三爷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买家,有钱、爽利。

他连续带着几人看了四五处宅院,傍晚,他们来到长街深处的一家两进宅院,前院有一些花草,并一棵枣树,后院则种了一棵桂花树和一棵石榴树。

正是八月,桂子飘香,石榴树上果实累累,后院有将近半亩的空地,收拾得干净整齐,还有个不大的池塘。

王三爷在这行干的久了,从这一行人的神情中看出他们有些意动,便更卖力地介绍:“这家怎么样?这家的主人急着回老家,不然还不舍得卖这宅院呢。虽说只盖了两进,可后面还有半亩的空地呢,盖成三进、盖成四进都使得。你们瞧瞧,往西边走不到半刻钟,就是街市,买东西、卖东西,都方便得紧,讲究的一个闹中取静。你们看这家具,一水的正宗榆木打造。主家说了,多出五十两,所有的家具都留给你们。”

四人交换了眼神,均看到彼此眼中的满意。

崔颖轻咳一声,故意迟疑道:“这家具是不错,但咱们也用不惯旁人用旧的。五十两买这些旧家具,不划算。”

——这是他们提前商定好的,即便看中,也不能表现得太满意,免得被人轻易拿捏。

“姐姐,这家具虽是用过,可跟新的有什么分别?一水儿的,整齐的很。你们不想要,折价卖出去,也能卖出个高价来。主要是这宅院好,旁的都是顺带的。”

“好是好,价格还得再斟酌一番……”

双方你来我往,拉扯许久,终于以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定了下来。

如今天下刚定,不似前几年。

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只能算“白契”,需要到官府备案并纳税后,才算是“红契”。

于是,次日一大早,几人便又去了一趟永州官府为房屋备案,还顺带更改了户籍。

胥吏眼神不好,坐在桌案后,将路引凑到眼前使劲儿看,大声问:“你们几个,是从青州来的?”

邹澎忍住掏耳朵的冲动,叹一口气:“对,也不对。官爷,咱们祖上原本就是永州人,只是早些年因为战乱,流落到青州。现在看大周复兴,难忘故土,所以便又回来了。”

胥吏眯起眼睛打量他们几个,恍然大悟:“哦,原来祖上就是永州的啊。不过听你们口音,都不像是永州人了,一点永州味儿都没有。”

“可不是吗?都说乡音难改,可从小就长在外地,哪还能记得乡音啊。”邹澎说话间,悄悄指一指崔颖,“主要是我家姑姑,她难忘故土。她离开家的时候,也才三岁,会几句家乡话,也早忘了。”

胥吏“哦”了一声,手心向上轻轻敲了敲桌面。

邹澎会意,悄悄取出一个小银锭,塞到胥吏手上:“小小心思,不成敬意。”

听说这是默认的规矩,找官府办事,有钱会方便得多。

“太客气了。”胥吏笑得温和,几人的户籍很快也办了下来。

兴德进宫太早,不知道自己姓氏,干脆冒了崔颖姑姑的崔姓。邹澎成了他名义上的外甥,阿芙则是借居的远房亲戚。

从官府出来,兴德如在梦中,不停地问:“我真是户主吗?我也能做户主?”

邹澎瞥他一眼:“你要是不乐意,可以让给我。”

——大家原本是计划六公主做户主的,但这年头立女户相对而言难得多。众人身份是假的,害怕官府详查后暴露,惹来事端,便舍弃了这一计划。

“那不能给。”兴德嘿嘿直笑,“你要是想做户主,过几年再买个宅院,你娶妻生子自己当去。”

他本是最低贱的阉奴,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民户”的户主。

这种心情恐怕只有同为宫奴的崔颖才能体会,他转向崔颖:“崔姐姐……”

“不能叫崔姐姐,再叫就得叫姐姐了。”崔颖含笑纠正。

“对对对,说的对。”

阿芙微微一笑,深深觉得自己带着崔颖和兴德一起,是非常正确的决定。他们看上去,比她还要开心。

几人返回客栈,将东西搬入宅院。

接下来要忙活的事情可多了。

门口的牌匾要换掉,各个房门的锁要换掉,家中一些不用的物品或卖或丢,被褥锅碗瓢盆等物都需重新购买……

四人齐心协力,忙活了三日,才基本收拾妥当。

望着干净整齐的家,几人心里都很高兴。

这里是他们的家,是花钱买来,在官府过了明路的。

秋雨淅淅沥沥,在天地间织成一道雨幕。

阿芙在堂屋画后院的设计图。

——他们商量好了,要重新规划后院。

“池塘里要养鱼,养小金鱼,好看。”崔颖先道。

邹澎抢道:“种荷花吧?池塘里种荷花也好看。”

阿芙全部记下:“可以,养金鱼,再种荷花。”

崔颖又道:“那么大空地,得种点菜啊。咱们四口人,每天吃菜都是不小的花销。东边那块,种成白菘怎么样?好养活。”

“可以。”阿芙答应一声,低头便记。

兴德也凑热闹,干脆照搬他们在静心苑的经验:“咱们可以在后院养几只鸡啊,每天都能有鸡蛋吃。”

“行。”阿芙点头,这也记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不到半亩的空地安排得明明白白。

待天一放晴,邹澎便去街上买来鸡苗和鱼苗。

因为要在此地长住,免不了要和街坊邻居打交道。是以,他们给邻居送去拜礼,又特意下帖子给左邻右舍,邀请他们到家中温锅。

忙忙碌碌十来天,几人算是正式安顿下来。

秋收刚过,又到了该种庄稼的时候。

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些田产买卖。

这天一大早,邹澎和兴德就揣着银票出门了。

阿芙则同崔颖姑姑一起上街,想买些布料,给一家人添置衣裳。

他们离京急,所带衣物不多。既然要长住,少不得一年四季的衣衫都要置办。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

午后,邹澎和兴德回来。

和往常一样,邹澎但凡从外面回来,必要喝水。

一大碗温开水下肚后,他才说道:“我们不敢买太多,先买了十亩良田,你们明天要不要去看看?”

阿芙与崔颖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好呀。”

“邹澎,你身长多少?腰宽多少?肩宽多少?”崔颖笑吟吟问。

邹澎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一眼阿芙,有点赧然:“姑姑问这个干什么?”

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并不想当着一个年轻姑娘细谈这些,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给你做衣裳啊。咱们家里,我只不知道你的尺码。”

邹澎嘿嘿一笑:“回头我跟你说。”

做衣裳好啊,他默默回味着“咱们家里”,更觉得身心舒泰。

寻了个机会,四人一起去看了属于他们的田地。

他们种地经验不多,十亩地也不好种,干脆租给旁人去种,只等明年收租。

阿芙琢磨着,一直闲着也不像一回事,便想另寻一份营生。

这日,邹澎从外面急匆匆回来:“主子,外面有一家女学想聘请一位女夫子,你要不要去试试?”

阿芙眨一眨眼睛:“女夫子?”

“对啊。”邹澎一本正经,“我看你不是挺爱教人读书写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