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其他公主见状,回过神来,跟着便向外冲。
平时仪态万千的公主此刻拼了命地跑,唯恐迟一点就会丧命。
七公主年纪小,跑出几步后,不小心被裙角绊倒。她爬起来,边哭边跑。
“陛下!”一旁的太监带着哭腔,看向皇帝,“还要追吗?”
他是皇帝心腹,此时仍无背叛之心。
皇帝阖了阖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颓然道:“罢了,随她们去吧。”
他不愿女儿落入叛军之手,不想她们遭受侮辱,生不如死。可事已至此,他又有什么办法?难道他还能一个一个把她们都给抓回来吗?
来不及了,太迟了。
现在他身边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了,他又靠什么去抓呢?
远处厮杀声越来越近。
皇帝哈哈长笑,幽幽地道:“走吧,走吧,都走吧。朕也该走了。”
他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至尊。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向叛军低头,宁死不能。
这是他身为帝王最后的尊严。
皇帝认真整理衣衫,大步走向偏殿,像他每次上朝那样,庄严、肃穆。
那里有他为女儿们准备的毒酒、匕首和白绫。
原本他是打算横剑自刎的,可剑已经不在他的手上。
最终他选择了毒酒。
叛军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偶尔能听到有人高喊着:“冲呀,活捉狗皇帝!”
皇帝哈的笑了一声,嘲讽又苦涩。
活捉?哈哈,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他绝不会接受叛军的侮辱。
皇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辛辣的美酒入喉,缓缓流入腹中。
毒还未发作,肚子里暖洋洋的,似乎有暖流涌动。
皇帝坐在地上,不由地回忆起往昔。
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带人踏入宫中。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天下尽在他手,美人即将入怀。
只不过现在情况反过来了。
不知前朝末帝当时的心情是否就如同他现下这般?
唔,大约还是不一样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
“快!狗皇帝在这里。”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很快,便有脚步声响起,杂乱无章,越来越近。
有人提剑大步而入。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擡眸看向来者。
短时间内涌入的敌人不少,有健壮的将军,有年轻的士兵。
众人拔出刀剑,手持利刃,将皇帝困在中间。
“不必动手,朕已经饮下了毒酒。”皇帝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得色,“朕的生命只能由朕自己来结束。”
突然,皇帝视线一转,待看到为首之人后,双目圆睁。
不知道是不是毒酒发作,产生幻觉了。他竟感觉自己恍惚间看见了久违的故人,或许也可以说是当年的宿敌。
前朝的末帝?不是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吗?
不,不是他。眼前之人比末帝要年轻一些,但同样的修眉凤眼,身形颀长。
乍一看,真有七八分相似。
细看,则不一样。
皇帝愣怔了一下。
他记得,叛军首领自称前朝皇嗣。莫非前朝末帝还有什么子嗣不成?
“陛下,好久不见。”
对方竟然开口了,声音清冽,语气古怪。听他说话的口吻,俨然是旧相识。
皇帝紧紧盯着面前之人,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蓦地,他想起了一个人,擡手一指,惊道:“你!是你!”
皇帝的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男子,七分像末帝,三分像阿令。
难道是……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个野种明明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会重新活过来?还摇身一变,成了个男子?
难道当年阿令生下的是双胎?
皇帝有心想追问,但是毒酒开始发作。
五脏六腑刀绞一般的疼痛,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得不按住了胸口,来缓解这汹涌的痛楚。
“你,你到底是谁?”皇帝吐出了一口血,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目光灼灼,直视着面前的男子。
对方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姓姬,还未出生时,先父曾为我取名,单字珩。”
皇帝怔了怔,喃喃重复:“姬珩?姬珩……”
姬是前朝国姓。
“对。”姬珩笑笑,云淡风轻。他稍稍弯了一下腰,慢条斯理,“是了,忘了告诉陛下。十五岁之前,陛下给我的封号是永安。”
“永安……”皇帝瞠目结舌,又惊又怒。
竟然是她?果然是他!
皇帝抓起手边的匕首,奋起全身之力就朝姬珩捅去。
“小心!”众人高声提醒。
眼见匕首刺来,姬珩动作迅速,后退一步,直接避开。
皇帝刺了个空。
这一刺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手中的匕首也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你,你……”
皇帝“你”了好久,终究没能说下去。
在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后,这位曾经的一代君主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有士兵探了探他的鼻息,转向姬珩:“主上,他死了。”
“嗯。”姬珩沉默一瞬,出声吩咐,“派人看着他的尸首,择日安葬。”
“是!”
姬珩又道:“传令下去,萧宬已死,让其他人尽早投降。还有,我要找的人,尽快找到。”
阿芙提剑跑出去后,就遇见迎面走来的邹澎。
他二话不说,拉着阿芙躲到一个隐蔽处。
“我接收到你的求救信号了,只救下了苏宝林,其他人来不及。”邹澎神色罕见的严肃。
“那,宝林娘娘呢?”阿芙忙问。
“交给段河了。”邹澎解释,“他是二殿下的一个侍卫,暂时可以放心。我怕你这边有事,赶紧过来看看。”
阿芙松一口气:“我还好,陛下刚才疯了,要杀人,我给逃出来了。”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响,她看向邹澎:“叛军占领皇宫了,现在是不是就是你说的乱起来了?”
“对。”邹澎点头,“想离开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
“那你带我逃走吧!”阿芙伸手抓住了邹澎的衣袖,泫然欲泣,“邹澎,我不能待在宫里了。陛下要杀我,叛军也未必能留我性命。”
少女水眸含泪,眼中满是恳求。
她知道,如今皇宫大乱。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人趁乱作恶。仅凭自己之力很难逃出去。她必须借助高手的帮助。
邹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按理说,叛军打进来,大盛都亡了。
邹澎不必再将她视作主子。
不对,他原本的主子也不是她。
但是面对着少女含泪的眼睛,吃软不吃硬的邹澎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点一点头,说:“好。”
阿芙擦拭了一下眼泪,小心翼翼却又得寸进尺:“那,能不能也带上崔颖姑姑和兴德一起?”
邹澎有点为难。
“反正现在大家都在乱跑,他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你帮忙照看一下,将来逃出去,咱们一家四口也能相互照应。”
阿芙知道,这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是个孤儿,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家。
果然,“一家四口,相互照应”这个说法让邹澎有一瞬的心动。
他咬一咬牙:“好。”
邹澎想赌一把。
赌赢了,可以有个家,能和公主做家人。赌输了,以他的身手也能抽身走人。
稳赚不赔。
于是,他点头,拉起阿芙,在皇宫穿行。
此时宫内早已乱了套。
叛军打进来的时候,宫女太监侍卫纷纷逃命。更有人趁着混乱杀人抢劫报私仇。
两人避开叛军,往静心苑的方向奔去。
本以为那里偏僻,叛军暂时不会赶到。
谁料想行至途中,就看见一队叛军举着火把,匆匆前去。
两个人眼尖,动作也不慢,直接闪身躲到了假山后。
阿芙面色苍白,视线一转,竟看到了躲在另一个假山后的崔颖姑姑和兴德。
目光相对,阿芙又惊又喜,不自觉红了眼眶。
真是苍天庇佑。
待叛军远去,四人凑到一处。
情况紧急,长话短说。
兴德指了指背上的包袱:“小主子久不回来,我们就收拾了东西过来找你。没想到……”
阿芙问:“我准备的衣服呢?”
“在这里,都带来了。”
兴德打开包袱,取出来一身太监服饰。
阿芙也顾不上忸怩,直接就在假山后将蓝色太监衣服套在外面。
与此同时,崔颖帮她换了发髻。
邹澎有意回避,不敢去看,在一旁望风。
“好了,走吧。”
邹澎暗自咋舌,她换衣服好快啊。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走吧,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邹澎是暗卫出身,对皇宫的各个路径各个出口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静心苑三人跟在他身后,一路尽量避开人群。
偶尔碰到有人趁乱持刀抢劫,在邹澎手下过不了三个回合。
阿芙暗想,不错,找邹澎帮忙,这一步路算是走对了。
四人来到皇宫北门。
这是皇宫最偏僻的一个门,平时也只有一些采买的太监从这里经过。
然而此时此刻,这里不仅有叛军,还有原本的守卫。
宫灯和火把共同照耀,门口亮如白昼。
“主上有令,看好各个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一个年轻的叛军高声吆喝。
阿芙瞧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
这个年轻的叛军好生眼熟,不正是当年卫氏庄园里的卫邵吗?
他在这里,那想必卫三公子也在附近。
卫三公子会不会就是叛军首领?不是说西南叛军的首领是前朝皇嗣吗?
想到卫三公子,阿芙心头一跳,莫名的有点心慌。
她低声道:“其他的门呢?是不是也是这般严防死守?”
“肯定的,我知道有个偏门,只是要委屈一下各位。”邹澎说道。
阿芙连忙表示:“不委屈,不委屈。”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得上委屈不委屈?
崔颖和兴德纷纷附和。
邹澎口中的偏门离北门很远,在另一个偏僻宫苑的角落。
几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赶到。
此时,天快亮了。
与其说是一个门,不如说是一个洞,仅容一人通过。外面还有茂密的青草遮挡。
“我无意间发现的,破了好几年了,没人上报,也没人修补。现在正好逃跑,你们别嫌弃。”
有逃跑的门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嫌弃呢?
“我先来。”怕外边有危险,兴德第一个矮下身子钻了过去。
随后两个女子依次通过。
邹澎不慌不忙拨动草丛,努力将其恢复成原样,随后纵身一跃,跳出墙去。
西南军队进入皇宫之后,快速维持秩序。
面对义军手上的兵刃,各种乱象很快结束。
义军首领下令,各人待在自己宫中,听候发落。
但整个皇宫找遍,都不见六公主的踪影。
不仅是她,静心苑的两个下人也不见了。
——许多人不解,义军首领为何独独要找六公主,且严令必须找到。
“还没找到吗?”姬珩皱眉,“皇宫的各个出口也没有?”
“各个出口都有人守着,没见到公主出去。”
“会不会是躲起来了?”有人猜测。
有精明的原皇宫侍卫认清现实,有意讨好义军,就大着胆子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出口,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不过严格来说,也算不得出口……”
话音未落,便见年轻的义军首领视线扫来:“在哪里?”
他目光幽深,带着森冷的寒意。
侍卫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小声嗫嚅:“就在秋辞宫的角落……”
“走,去看看。”姬珩直接前去。
侍卫有些懵,他还没说秋辞宫在哪里呢。
秋辞宫闲置多年,毗邻宫外,外墙修的极高。
洞口隐没在草丛里,位置隐蔽。
但这草丛显然有被压过的新痕迹,不远处的青苔也被踩过。
洞口处,有一个女子的耳环。
姬珩眼神微动:“追。”
离开皇宫后,阿芙就脱下了身上的太监服饰。
兴德也换上了寻常衣服。
——人在宫外,一身太监服饰太过引人注目。
天已经亮了。
宫墙外,一眼望不到头。
邹澎问:“接下来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待在这里太显眼了。”阿芙视线无意间掠过崔颖,“姑姑,你的耳环少了一只。”
崔颖摸了一下耳朵,小声道:“可能什么时候没留意丢了,一只耳环,不打紧。”
阿芙没再多问。
几人一路向北行,走了许久,终于到达北街。
长长的北街,此刻连一个百姓都没有。
阿芙心里焦急又不安,她想,如果有马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快速离开此地,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正想着,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阿芙下意识回头,见是几人几骑,皆是西南军队的装扮。
为首者容貌俊美,身形挺拔。虽然容貌和早年相比,已有较大变化。但阿芙还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早逝的永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