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百里加急,通通闪开。”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穿过整个京城,直逼皇宫,最终停在皇帝的面门前。
才命令下朝的男帝被逼得重新回归龙椅,脸色黑得像是被碳涂过。大殿比之前还要安静,呼吸在这时成了一件奢侈的东西。
八百里加急,多是军事相关。
如今大宁北部和平,西南也友好往来,唯一有大动作的就是靠近西边的泰阴城,男帝最近给泰阴城调了军队,就是为了拿下定安长公主所依赖的五万女兵,这在朝廷上下已不是秘密。
众人所想,正是男帝所想。
他久久地注视着冲进来的报信将士,心底难得生起了一丝逃避的想法,更不敢出声问一句,究竟是什么军情?
不等男帝问出,将士便自行说出:“启禀陛下,泰阴城突发疫病……”
疫病?又是疫病?
男帝瘫坐在龙椅上,他的头成了深山古寺的老钟,将士口中说的话成了钟杵,正敲得他脑袋一阵又一阵地眩晕。
在眩晕的作用下,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听不清将士口中到底说的是什么。
“什么?疫病?”
大殿中的上百个官员喧闹开来,犹如聚集的麻雀,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有人跳过男帝,对着报信的将士厉声指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敢为你口中所言负责吗”
厉声之下,是掩饰不住地惶恐和不安。
先是松木县的疫病,又是泰阴城的疫病,这疫病怎么就没完没了了?他们情愿是外敌侵袭边境,是邻国盟友撕毁合约,而不是所谓的疫病,还是发生在泰阴城的疫病。
这像是上天降临在世间的某种征兆。
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约而同地,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短暂的喧闹过后,大殿重归宁静。
什么征兆?
窥见这一场兄妹相争,最终鹿死谁手的征兆,像是在警示他们。
定安长公主站直了身体,她的眼睛扫过皇帝、扫过那些站得笔直,恍若柱子的臣子们,最终落在了前来报信的将士身上。
最终收回视线,看着前方。
面对指责,将士痛心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前往泰阴去看一看那里现在是什么景象。”
没有人发现他刚刚说的话已经越了级,“将军不敢怠慢,自发现疫病的第一时间就封闭了泰阴城与外界的往来,写了奏折,命令末将将此事告知陛下。末将日夜兼程,这才在五日内就到了京城,得以将此事呈至陛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容纳了上百人的大殿中静得能听见自己耳中的嗡鸣声。
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他说了什么?
男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心腹所在的地方,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时,他才想起来那个人方才被自己问了罪。
他的视线继续在整个大殿中游荡着,将或是紧张的、或是幸灾乐祸的、或是担忧的……各种各样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的视线走走停停,最终落在了他的妹妹身上。
正如同他不记得那个报信将士说了什么一样,他从定安的脸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她的脸上好像有一层迷雾。
他张大眼睛拼命去探寻,却怎么也穿不过那层迷雾。
他放弃了探寻,收回视线,余光中扫到王清莞那张儒雅又毫无表情的脸,大脑又是一阵恍惚,她们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陛下!”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开始出声,“松木的疫病与泰阴的疫病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臣以为这其中另有原因。”
他擡起头,在小心与大胆中试探着说:“莫不是有心人故意捏造出来,想使大宁置于混乱之中。”
这两场疫病来得太不巧了,不管是松木还是泰阴,都好似与陛下对着干一般。若是陛下承认了疫病的存在,岂不是在告诉上天和大宁百姓,陛下德行有亏吗?
最终获利的只能是定安长公主。
陛下不会乐意见到这一场面。
他在赌,在赌陛下也会想方设法地否认疫病的存在,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身为天子,承黄天之命,天子说什么,真相自然就是什么。最多只是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讨论罢了,只要没记载于书籍,只要手段到位,再不知死活的人也会珍惜脖子上悬着的这颗头颅而保持沉默。
几年后谁还会记得此事?
更不会影响史书对陛下的评价。
皇帝漂移不定的视线落在说话人身上,离体很久的魂魄终于回到了躯壳之中,这番话正中他的下怀,他先前没有说话,就是在等着有人替他开口,“朕也觉得这些事过于巧合了,像是有人在故意作乱。”
他一改先前的失态,端坐在龙椅上,眼底仅存的惊惶消失殆尽,声音洪亮如钟。
他问报信的将士:“泰阴的情形究竟如何,你最好如实跟朕说来。”
属于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报信将士跪着的身形一时有些不稳,险些跌倒。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男帝,不明白一国之君为什么要这么说。
最先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派遣太医和药材,前去泰阴赈灾吗?
赌赢了!
说话的大臣面露喜色,他语气愈发谄媚,“陛下,他既然能谎报军情,口中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真话,不如就将他直接斩首,以免旁人再犯。”
说最后一句时,他眼底全是算计和狠辣。
旁人自然是指那些喜欢在茶馆和菜市口里面聚集的人,知道了乱说话的代价,他们自然不会再传什么风言风语。
一直保持沉默的大臣眼前一亮,是啊!
这件事完全可以否认,是黑是白,是鹿是马,是人是鬼,是曲是直,不全由最有权力的人来定音吗?
而大宁最有权力的人是陛下。
先前不知所措的大臣见此事有了转折,接二连三道,“是啊,陛下,这般小人,应处凌迟之刑!”
会揣摩男帝心思的,见状忙道:“陛下,姜大人是被污蔑的。”
三言两句,就将疫病的存在抹得一干二净。
他们是陛下的臣子,既然陛下否决疫病的存在,那疫病就不在。
对男帝来说,承认疫病的存在就等于承认自己德行有亏,德不配位,会引起天下百姓的不满。否认疫病,像姜大人处理松木县疫病那样处理泰阴城,最多只会损失一些兵力和百姓,这些兵力和百姓,对整个大宁来说不算什么。
对诸位大臣来说,他们是陛下的臣子,是定安长公主向陛下宣战时,坚定不移地站在陛下这一边,与陛下是同一根弦上的蚂蚱。陛下若是在这场对峙中输掉,他们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该如何保住?
疫病?有人在胡言乱语。
定安听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荒谬。
在与王清莞等亲信商议这件事时,她们也想过皇帝会对这一事件做出什么反应,她们也猜到了这里。当事情如她们所料的那般发生时,她还是觉得荒谬。她这个废物哥哥,究竟知道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是用尽手段,没想到她的哥哥还是更胜一筹。
她平复了心情,侧眼看向报信的将士,将士正被几个侍卫往外拖着,途中他大喊道:“陛下,末将所言句句是真,请陛下救救我们几万将士!”
直到人远去时,他的声音还在整个大殿中回荡。
自始至终,王清莞的脸上都看不出情绪,这件事是她们安排的,人却不是她们的人。
泰阴城的守将命人暗中递信给男帝,而苻成命内应在泰阴城中找了这么一个人,让他大张旗鼓地将消息带到京城,他口中所言无人授意,全是亲眼所见。
先前定安塞信的大臣憋了一肚子话,经过这一段插曲,他斟酌了语气,没有之前那么激烈:“陛下,泰阴距离京城毕竟上万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仅凭一两人的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不如先派遣太医和药材前去泰阴,若无事自然皆大欢喜,若真是疫病,正好也可以解决。”
待在朝中数十载,他到底还是摸着了一点说话技巧。
男帝想要的是这个吗?
不,他希望疫病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大宁的土地上,他没有应和此人说的话。
他揉了揉太阳xue,再次道:“下朝吧。”
定安看向正帮着男帝否认疫病的几个大臣,正好与其中几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不管今天的早朝结果如何,最终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被民众抛弃的皇帝,她的废物哥哥可能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