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去寒篇(十二
姜增辛的双亲很快来到了县衙,他们衣着破旧,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布,但比树林里衣不蔽体的姜增辛好上太多。
或许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二人头也不敢擡,对着县令直直跪了下去。
姜增辛兴奋地各叫一声:“娘!爹!”
与姜增辛的激动不同,二人的神色有些慌张。见姜增辛靠近,二人下往后躲了躲,察觉到这一点的姜增辛怔在了原地。
姜增辛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还活着?”
迎面而来的质问令姜增辛有些茫然,她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生病了,不是妖怪。爹,你不要害怕……”
姜增辛的娘仔细看着她的面容,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大丫,你还回来干什么?”
姜增辛刚想上前,就被一道声音喝止:“别过来!”
她的爹语气中全是埋怨,他嫌恶道:“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昨天开始就一直发着高烧,你没回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
面对指责,姜增辛几乎是百口莫辩,她看着眼前这一切,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期待中的重逢场面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柴升阳,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重新浮现笑意:“娘,我拜了一个大夫为师,她医术很是高明,我的肚子就是她治好的。如果她出现,肯定会治好弟弟的。”
被提及的姜去寒看着眼前这一幕,用她先前否决九湘提议时的语气道:“没救了”。
九湘道:“谁没救了?增辛的弟弟吗?”
姜去寒收回看向别处的视线,伸手摸上自己的脉,感受到它平缓而有力的跳动时,姜去寒收回手,拢好袖子:“姜增辛。”
语气平淡到仿佛姜增辛不是她所认识的人。
九湘看着姜增辛期待已久的父母,和她兴奋之下,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惊惶,似懂非懂,“确实。”
姜增辛的双亲就算把她带回去,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姜去寒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不过我今日也在劫难逃。”
九湘从姜去寒的表情中看不到半点慌乱,相反,姜去寒好像预料到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对此抱有期待。
九湘突然道:“你说的转机是什么?”
县令在此时出声了,“你确定此女正是你们的孩子,姜大丫?”
姜增辛的父亲像是怕被迁怒,连忙撇清与姜增辛的关系:“生出这种晦气的东西,败坏我一家福运,就算她化成灰我也认得。”
衙役到访的事情传遍了八里村,姜大丫没死的事村里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必须得把这个晦气东西带回去,交给村里人,不然以后有什么颜面在村中生活。
儿子昨日起便高烧不退,八成也是跟这个丫头有关系。
说话的男人不顾姜增辛愈发惨白的脸:“大人,草民可以带她回去吗,不管她在这期间是为什么还没死,总之,草民会把她交给村长,村长会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
姜增辛失声:“爹,我不是妖怪。”
噩梦再次袭来,姜增辛又一次感觉到河水涌进口鼻的窒息,她看向母亲,“娘,我不是妖怪,你救救我……”
趁这个间隙,店小二还想说什么,对上柴升阳的视线时,又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心思,心中隐隐泛着悔色。
这一行人吃穿用度都不差,想必是带了不少盘缠,老板眼红,这才命令他做出这种事,允诺事后也会分给他一部分。如果早知道这个姜增辛是那个早就死去的妖女,他说什么也不会来的,白白沾染一身的晦气。
想到银钱,店小二又动摇了,他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指向站在人堆里的姜去寒:“大人,她与这俩人是一伙的,多半也是妖女。”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早就预测到有这一步的姜去寒,没有因突如其来的目光而改变神色。
她身边的人却无法做到她那般镇定。
妖女的同伙!
周围的人一听到这几个字,忙以姜去寒为中心四散开来,活像是见到了姜去寒张着血盆大口正在吃活生生的人。
男县令的质问也冲着姜去寒的头面袭来:“你又是何人?”
姜去寒往前挪动身体,距离她近的人又连忙散开,姜去寒干脆就站在原地。
“大人,我姓姜名去寒,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姜增辛是我在路上所救,她的腹部隆起,并非是什么鬼胎,而是病情所致,希望大人明察。”
这番话,柴升阳说过不止一次了,姜去寒又复述了一遍。
“你叫姜去寒?”
“正是小民。”
男县令又问:“你从哪里来?”
姜去寒直视着男县令,镇定自若:“泰阴县。”
围观的民众哗然声更重,这下不止围观的百姓,就连衙役也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姜去寒的视线。
近来有一传闻,说泰阴县有一人名曰姜去寒,善于蛊惑人心,莫不就是眼前之人?
男县令也想到了最近的传闻,他没想到的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贩卖孩童案,居然会接二连三地牵扯出几个妖女来。
“对,那个泰阴县的妖女,听说也是以医家自称来着。”
人群中有低语传出,“听说她喜欢吃小孩,常常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害死人命无数,残忍得很啊。”
“医家?女人?”
“这妖女莫不是才从深山老林里出来,怎么挑了这么一张容易被戳穿的皮披在身上。”
当初在泰阴时被众人议论的话,在这个县换了一种说法再次飘到了姜去寒耳中。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姜去寒并不感到恐慌,她对上男县令的眼睛,语气坦荡,声音清澈:“我是医家。”
经历过医治的病人站出来为她求情一事,姜去寒认为,自己医家的身份,没必要继续隐藏下去,它并不是见不得光。
定安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涉政、王清莞以女子之身为官、谢红叶以女子之身做将军,而她姜去寒,以女子之身行医、以女子之身立著医书流芳百世,又有何不可?
店小二嗤笑一声,语气中尽是轻蔑:“你是医家?”
男县令低叹一声,摇摇头:“愈发荒谬了。”随后手一挥,别过头,错开姜去寒的视线,“先将这三个妖……哦不,人关进大牢里。”末了,又叮嘱道:“别看她们的眼睛。”
传闻中,她们的眼睛可以蛊惑人心。
姜增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到自己拖累了姜去寒和柴升阳,她连忙开口,想为二人求情,“她们不是妖怪……”
姜增辛年纪还小,又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说不出别的,只能来回重复这一句话。
见她半晌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被衙役拉扯着带离了大堂。
刚一进入大牢,不等衙役散去,九湘迫不及待地问姜去寒在大堂上为什么要告知众人自己的身份。姜去寒性子沉稳,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反常作为必有原因。
姜去寒回答得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这里会下暴雨。”
九湘绕到姜去寒另一边,追问:“然后呢?”
“气温会降低。”
九湘不解,暴露医者的身份,与今晚这里下暴雨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九湘凑到姜去寒身边,“暴雨之后,有很多人生病?这样你就能大展拳脚了。”
姜去寒笑而不答,她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姜增辛,想了想:“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想跟你的爹娘团聚吗?”
姜增辛还在一旁低声抽泣着,期待已久的重逢场面,爹娘却还是想要杀她。
听见姜去寒的问话,她止住眼泪,半晌后摇摇头。
姜去寒又问:“如果他们有了大难,你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救他们一命,你会帮忙吗?”
姜增辛擡起充满水雾的双眼,“是他们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事吗?”
姜去寒只是问:“你会帮忙吗?”
姜增辛有些诧异姜去寒为什么要这么问,对上姜去寒严肃的视线,她缓慢地摇摇头。随即一袖子抹干脸上的痕迹,脑海中浮现重逢时父亲眼底的杀意。
她别过头,恨恨道:“不会。”
“他们是给过我一条命,但在今年年初,给我的那条命他们已经收回去了。我不欠他们的,以后我与他们只是陌生人。”
她现在的命,是姜去寒赠予她的,与想要杀死她的爹娘无关。
正如姜去寒所说的那般,入夜后下了一场暴雨,直到天亮才停止。
路上的雾气浓郁,地上蓄积着薄薄地一层水,早起的行商之人双脚淌在水中,身上裹着比昨日厚实了一倍的衣服,往来匆匆。路上的行人比昨日的一半还要少。
直到午时,雾气才开始退散。
坐在房顶上的九湘打量着身影越来越清晰的行人,还是没搞明白姜去寒话中是什么意思,暴雨之后气温降低,然后会有什么事?
就在九湘沉思的时候,有人跑到了男县令的府衙,很快男县令就步履匆匆地出了府衙,连官帽都是坐在轿子上才扶正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九湘跟了上去。
男县令出了府衙,被衙役们带着到了城外,沿着道路一直走,停在了一个石碑前。石碑上写着:“八里河。”
这应该是姜增辛被丢下去的地方。
待衙役们喘口气,又擡起轿子匆匆往前走,最终停在了一个村子外。
九湘念着村外的石碑上写的字:“八里村。”
看完这几个字,九湘心一沉,莫非那些人还在想着,让姜增辛再沉一次塘吗?
九湘跟着男县令又继续走了两步,绕过一片树林,眼前的场景顿时钻入眼中。
只见一大堆人聚集在这里,气势滔滔,像是当初在观音山下,那些村民为了讨回杜衡若而聚集在万华观外的场景。
九湘很快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姜增辛的双亲,一个满面悔恨,一个双目肿胀。
看见男县令到来,他们跟着人群跪了下去,为首一老者放声哀嚎:“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发生什么事儿了?”
男县令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本以为昨夜暴雨,他今日可以在府中忙里偷个闲。刚用过午饭准备休憩,就被衙役告知有百姓聚众想要闹事,事态紧急,他连衣冠都没来得及整理就上了轿子。
见到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后他怒从心起,哪里顾得上听对方话中的内容:“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心底全是后怕。
五年前,观音山下的谢红叶聚集民众闹事,连破数城一路杀到了京城。皇帝忌惮她的实力,又不敢轻易动手,只得将人供在京城好生伺候,并满足她所求。
因这一段过往,禁止任何百姓聚众闹事虽无人言明,却是每一个地方官都心照不宣的行为。
闹事事小,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一个谢红叶。
他们祖宗十八代都不够砍头的。
“大人,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察觉到县令此刻心情不好的老者没有丝毫退让,他神色坚定,“大人,昨天那个妖女出现之前,村中的孩童全都身体康健,没有任何不适。可那个妖女出现之后……”
他痛心疾首道:“一夜之间,村中大部分孩子都如姜家那个小儿一般,浑身发热。”
县令面色沉如暴雨前的阴云,“你聚集民众在此,到底想做什么?”
为首的长者道:“把姜大丫交给我们。这些都是她带来的祸患,必须得将她再次沉塘,这个村子里的祸患才会远离。”
引来一片附和。
男县令简直气结,他若是不交,这些人难道还要拆他的府衙不成?
他沉沉的目光与面前的老者对峙着,他没有应允老者所求,也不想应允。若是每个村子的人都效仿八里村,他的威严何在?
但又不好惹恼这些百姓,他只能冷着脸道:“找大夫看过了吗?大夫是怎么说的。”
姜增辛的父亲站了出来,“家中孩子烧了三天,大夫也开了方抓了药,只是,孩子一直高烧不退。”
他压低声音,不敢去看男县令的脸色:“大夫说,可能不是生病的原因。”
言下之意,还是要县令把姜增辛交出去。
姜增辛的父亲刚说完这些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速度快到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反应过来后迅速围了上去。
一直旁观的九湘往后退了两步,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是她动的手?
姜去寒特意叮嘱过,不让她动手来着。
众人想把姜增辛的父亲扶起来,摸过他额头的人惊呼:“他发烧了。”
搭手的人也跟着道:“他的胳膊隔着衣服也是热乎的他这症状,跟那些孩子一模一样。”
“妖女!对,绝对是妖女的作为。”有人像是大悟,“这妖女好狠的心,连自己亲爹都能狠下毒手。”
那老者再次请求:“大人,请你就把姜大丫交给我们八里村。”
九湘看着这群人不去寻找大夫,而是将一切问题都推到姜增辛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只觉得可笑。
在这个电光石火间,九湘突然想起书中记载的一些内容。
元康二十六年,松木县八里村爆发疫情,短短数日蔓延整个县城。
幸运的是,当地官员及时上报,男帝及时派遣人手和运输药材,力挽狂澜,这才避免了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松木县八里村,正是九湘现在所处的位置。
而姜去寒,好像对这场疫病早有所料,九湘想到了姜去寒所提及的暴雨。
“我看了他们的脉象。”
姜去寒解答九湘的问题:“昨日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脉象与常人不同。常人的脉藏于皮肉腠理间,需要摸上去才知道它是什么脉象,然后根据脉象和其它表现诊断病症。那几个人仅用血肉之眼就可以看出脉管大如葱管,跳动间又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这是热邪积于体内的表现。”
“他们的眼底泛黄,眼角有痕,嘴唇发干、泛白,而且不止一个人是这样,是好些个人都这样,这很反常,绝对不是地域病症,我心中便有了推测。”
“昨日又下了一场暴雨,气温骤降。体内的热遇到了寒冷之气,更壅塞体内,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爆发出来。同时,病邪之气也会入侵那些才感染了寒气、体内的正气还未恢复的人。”
姜去寒平静地下了论断:“今日开始,病疫会爆发。”
“原来如此。”
九湘对姜去寒心生钦佩,“难怪当日那么多人站出来为你求情,你的医术果然非同常人。你又是怎么知道昨日夜间会下暴雨?”
姜去寒看了一眼九湘,视线又落在了姜增辛身上,她像是劝告般:“自古以来,医家都受人尊敬,这是因为医家是所有行当中最难的一个。天文、地理、算术、八卦、五行,就算不精通,也得比旁人多了解一些,读书更不必多说。
“如此一来,医家可以根据地形而推测当地人会得什么病,再根据天气的变化,而为即将到来的疾病准备药材。说远一点,也可以根据这些推测出哪里有疫情,并提前做出防治之法。”
“根据天象推测晚上会下暴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姜增辛正在地面上写字,在姜去寒开口时,她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崇拜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姜去寒。
等姜去寒说完,她没有被吓退,反而认真道:“我也会像去寒姐姐你一样厉害。”
正如姜去寒所猜测的那般,接下来的几天内,发热的人越来越多,这是疫病开始爆发的征兆。
起初男县令还以为是偶然现象,以为是八里村的那几个刁民,想要把人讨回去想出的计策。直到这几日发热人数越来越多,他不才放下原先的猜测,开始正视这件事。
县里面的所有大夫近来都忙到脚不沾地,起初遇见这些有发热病症的人,他们把过脉之后,正常开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直到发现药方对大部分人无效、而病人越来越多,就连医馆的人也得了这种病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是疫病。
疫病是一件大事,这关于成千上万的人的性命,发现此事的人第一时间告知县令。
男县令听后脑中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还不如让八里村的那些人造反,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只要及时镇压,过后还会有奖赏,就算惩罚,最多也只是扣除一年俸禄。
可是疫病,不管民众最终死伤如何,他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疫病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一经传出,松木县上上下下都变成了才煮开的水,沸腾起来,众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死而复生的姜增辛。
关于姜增辛是带来疫病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直到第一个人的死亡。
这死亡像是拨动了什么机关,使得百姓都聚集在县衙外,这次不只是八里村,还有其它村子里的人。他们要求男县令将罪魁祸首姜增辛沉塘或是烧死,他们以为,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去除他们身上的病邪。
“她会给我们带来霉运。”
“一定是她给我们带来的疫病。”
男县令也想起被他关在牢中忘记了的姜增辛和姜去寒,他敲着桌子,考虑要不要把姜增辛等几个人带出去,让众人处理掉她们。
男县令其实并不想把她们送出去。
若是送出去,不就是在告诉这些刁民,只要在府衙门口闹上一闹,他们就可以从官府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吗?今日他们只是要几个人,明日他们要的是什么,可就未知了。
不能惯着这群人。
最了解男县令的莫过于朝夕相处的师爷,他看一眼,就知道男县令心中是怎么想的。
师爷道:“不如直接告诉这些人,那几个人并非是妖怪,左右不过大人您一句话的事儿,又能驱散这群刁民。”
这个方法倒是正中男县令的下怀。
他整理官袍,戴上官帽,迎着众人急迫的视线,缓缓开口:“经过本官几日下来的调查,姜增辛与姜去寒二人并非是妖女,她们是人。”
“本官不能把她们交给你们。”
“这……”
县令毕竟是朝廷官员,是普通百姓所惧怕的对象,他话音刚落,声势浩大的民众就沉寂下来,有人小声问道:“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男县令十分满意,遭到逼迫的铁青面色稍霁,“姜去寒姑娘的医术这几日本官找了十来个人见证过,确有其事。”
若九湘在场,定是啼笑皆非。
泰阴县的县令为了一己之私,说姜去寒是妖女;而松木县的县令同样是为了一己之私,说姜去寒不是妖女。
是与不是,从来都不是姜去寒所能决定的。
眼见着众人慢慢散去,男县令转身走进府衙,忍不住怒斥:“一群刁民!”
这群刁民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逼迫于他,真以为他是棉花做的人,没有脾性吗。
师爷战战兢兢地凑近,“大人,那些大夫们对眼下的疫病束手无策,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男县令怒骂那些大夫:“一群饭桶。”
说到此,他想到了什么,问道:“太守和知府大人可有回信?”
自疫病出现之日起,他便给同样管辖着松木县的太守和知府写了信,告知松木县的真实情况。
师爷道:“没有。”
“可派人催过?”
师爷愈发愁眉苦脸:“催过,可是那边没有答复。依小人之见,那两位大人物多半是怕惹祸上身。”
疫病爆发,他这个松木县的县令难逃责罚,同样管辖着松木县的太守和知府也难逃责罚。此刻装死,到时把事情推到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身上,也是一个脱身之策。
师爷忧心忡忡:“大人,不如写信告知朝廷?只是,到时那两位难免会怪罪下来。”
“写。”男县令道。
知府和太守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
临边的几个县一听说有疫情,就将道路封闭,隔绝了与松木县的往来,如今的松木县像是一块被遗弃的地方。
在刚刚的一瞬间,县令不是没有想过,若抛弃官位逃离此地,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后半生就要不断逃亡,子孙后辈永远擡不起头来。
男县令当机立断:“为今之计,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等待朝廷回信和援助的时间里,接疫病一天比一天的严重,有一半多的人的都出了高热的症状,死去的人比去年一整年死的人都多。
焦头烂额之际,男县令想起了当日在大堂中央,姜去寒不卑不亢地介绍自己。
“我是医家。”
要不问问她有什么方法?
这个念头诞生之际,便被他摇头否定,女人怎么可能会行医?
松木县的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说不定就是她们三人从其它地方带来的。就算不是她们三人带来的,也肯定与她们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自言自语:“难道,真与妖女的身份有些瓜葛?”
正在他准备让衙役把姜去寒等三人带出来好好审问时,他终于收到了京城的信。令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信并不是朝廷送来的,而是他昔日的同僚寄来的,多半又是什么话家常的内容。
男县令本不想看,一想到这信也是被快马加鞭送来的,他连忙拆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顿时脸色一白。
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你多保重。
在这张信纸。
近来京城形式发生了变化,高龄五十八的定安长公主终于按捺不住利爪,暗中逼宫皇位,朝中半数官员在无形中都成了她的人,其中数王清莞和谢红叶这俩人最闹腾。
男帝与她对峙日久,胜负未知。
如今京城上下人人自危,谨言慎行,无人敢将你的信封递给陛下,怕触怒霉头,惹恼陛下。近来触陛下和长公主霉头的好几个人,都被寻了个由头贬官抄家。
兄,你多保重。
男县令将手上的信揉成一团丢了出去,他现在的脑子里如乱麻一般,那几个老太婆到底是要做什么,就算逼宫就不能多等一些日子吗,怎么好死不死的把日子选在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怪送给太守和知府的信全都石沉大海,难怪身边的县城都禁止松木县的人进入,原来是早就知道了朝廷发生的事情。
师爷将信团拆开,面色更是苍白,“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县令沉下脸,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把全县所有的医者都聚集起来,研究疫病。一日不研究出个结果,他们就一日别想离开。”
这个消息令九湘感到意外,转念一想,又全在情理之中。
书中,正因是朝廷及时出手,才避免了松木县变成凄惨之地。
现在却因为定安长公主等人的插手,改变了书中所记载的历史走向,朝廷那边一时顾及不到此处,因而也不会像书中一般,及时派遣大夫和运输草药过来,这松木县倒是真成了一个废弃、无人问津之地。
姜去寒得知这个消息不算惊讶,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定安长公主果然在谋划那个位置。”
“定安长公主、王清莞大人、谢红叶将军,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若不是谋划那个位置的话,很难令人相信她们只是好奇朝堂之事。”
“不过,这件事确实挺令我意外的。”
姜去寒神色淡如山水:“我本来以为,朝廷知道了松木县的疫情后,会派遣一些大夫过来解决此事。我已经想好那些人会为疫病开出什么方子,上面都会用些什么药。现在看来,倒是我想的有些多了。”
姜增辛道:“去寒姐姐,你是觉得朝廷派来的大夫解决不了这疫病吗?”
柴升阳替姜去寒解说:“并非如此。朝廷派来的大夫,多半都是御医。他们的医术,可不是这些寻常大夫所能比拟的。”
这些大夫的医术一般,朝廷又无法派遣御医来。姜去寒若是想要以医家的身份立名,眼下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九湘摸不着姜去寒的想法,干脆问了出来:“你是怎么想的?”
那边县令前脚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后脚就听见衙役来报:“那些刁民又在县衙门口聚起来了。这次人数很多,也很蛮横,试图闯进大牢,说是……说是要杀死那几个妖女。”
县令当日的话只是打退了部分人的想法,随着疫病越来越严重,死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人再一次将矛头对准姜增辛。
再一次被逼迫,男县令已经没了前几日的愤怒,师爷见他态度不似之前那般坚硬,忙凑到他身前低声劝说:“不如将牢中的那几个人……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大人若是早早地顺从民意,把那三个人烧死,或许疫病早已消失。
师爷语气笃定:“那三个人妖女前脚刚一出现,我们县后脚就爆发疫情。就算不是她们带来的,也跟她们有点关系。”
这句话倒是与男县令曾经的想法汇在了一起,也与县衙外,那些一心想要杀死姜去寒等三人的百姓想法一致。
见男县令不说话,师爷以为他还心怀不忍,继续劝说道:“大人,你别再犹豫了。”
男县令出去时,有人正叫着号子,示意众人随着他的号子行动,另有人正在高喊:“县令大人要护着那几个妖女,不肯动手,那我们亲自动手。”
放眼望去,男县令也是第一次察觉,原来松木县有这么多的人。
众人将视线都放在了他身上,这时的众人大有县令不同意,他们便冲进去的架势:“大人,那三个妖女真的不能再留了。若是继续留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在接触空气之际,就变成了一把尖刀,想着男县令的心尖而去。松木县若是再没有寻求到解决之法,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赌一把。
为了让这场疫病康复,也是为了平息这些躁动的百姓。
“快快快。”
见到男县令这次没有反对,众人连忙将准备的柴火找了个平地堆了起来。
他们无暇挑选一个良辰吉时,他们现在只想那几个妖女死。上一次沉塘没有杀死那个妖女,这一次他们必须看着妖女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要看着她们变成飞灰,永远没有复生的可能。
“什么?”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县令揪住了衙役的衣领:“你刚刚说什么,给本官再说一遍!”
“回大人,牢、牢中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