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去寒篇
“你叫什么名字?”
“姜……增辛。”
县衙内,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大堂中,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四处张望。
当地县令厉声道:“你户籍何处?”
小小身影颤抖得愈发厉害:“八里村。”
八里村?
男县令看向一边的师爷,师爷授意,退了出去。
他这时看向姜增辛:“有人报案,说你昨日产下一孩童,又将其转手卖给他人,是否属实?”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把姜增辛从回忆中拖了出来。她看向男县令,又看向立于她身侧、指认她的店小二,眼底全是茫然。
把她抓来这里,不是妖怪一事吗?
见姜增辛不说话,男县令再次问道:“有人报案,说你贩卖孩童,是否属实?!”
“我没有。”
这次姜增辛听清楚了男县令的问话,她连忙否认,“我没有贩卖孩童。”
“你胡说,昨日你入住客栈时,你分明已经怀胎十月。入住客栈不久,你神色痛苦,这时临产之兆。今日你离开房间,腹中平坦与常人无异,而你们的身侧并无婴孩同行,不是将他卖给旁人还能是什么?”
店小二信誓旦旦道:“大人,昨日见到她怀胎十月的,可不止草民一个人。”
知道了自己不是被当做妖怪抓来这里,姜增辛不像之前那样害怕,她壮着胆子否认:“不是不是,不是这样。”
见没有人斥责,她又为自己解释:“那是我生病了,不是怀孕。”
“生病?”店小二插嘴,“我可没听说过,得了病之后腹部会隆起得跟临产妇人一般。”
围观的民众也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姜增辛指指点点。
什么病得了后会腹部隆起?闻所未闻。
“我就是生病了。”
听见众人的议论,姜增辛回过头看着这些人执拗道,“升阳姐姐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年岁不过十二,癸水还是什么东西没产生,是不可能会怀孕的。”
柴升阳挤了进来,她道:“大人,我是姜增辛的姐姐,她年纪还小,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具体情况由我来说吧。”
得到首肯,柴升阳行了一礼,“她所言确是不假,她入住客栈时腹部隆起,确实是得病之故。昨日服药之后,腹部的恶物已经排出,因而腹中平坦。”
店小二半信半疑:“有什么证据?”
柴升阳丝毫不乱:“昨日我是否问询过药铺的位置?”
店小二道:“是。”
“我买完回来,是否问你借用了药壶,作煎药之用。”
“是。”
“这些难道不足以证明吗?”柴升阳说完,看向男县令,“昨日入住客栈,一直到今日,我们一行人都未曾出去过,若真贩卖孩童,怎么会没有接应之人?况吾妹年幼,怀孕更是无稽之谈。”
男县令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柴升阳的说法,“此事稍后本官自会查明。”
店小二有些急了,他叫道:“大人,您可别被她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啊,她们一行三个人,全是女的,没有男人,这本就不合常理。听说她们是赶远路过来的,若不是靠贩卖孩童为生,又如何能穿得上这么好的衣服?又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
九湘通过姜去寒,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了解了关于贩卖孩童的律法。
律法规定,任何父母、祖父母,都不可以贩卖亲生子女、孙辈子女。情节较轻者,徒三年;重者,斩刑。
律法是这么规定的,事实上,双亲贩卖孩子很是多见。小心谨慎一些的,会找好买家,悄悄商议;开放一点的地方,则会在菜场开辟一块角落,供双亲贩卖孩子、甚或妻子。
柴升阳就是被她的父亲卖掉的。
贩卖孩子,在大宁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行为。
如今却被小二告到了府衙前,九湘冷冷道:“他这么了解,莫不是他把自己没卖出一个好价钱,又看你们吃穿不差,心生嫉妒,这才告到了县衙。”
姜去寒抿着唇,没有应声。
被人如此揣测,柴升阳心中生气,面上不显,她沉声道:“望大人明察。”
男县令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柴升阳蹙眉,那个地方关于她们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说出来,身份很可能暴露,到那时会面临未知的麻烦。
九湘也看出来了,她对姜去寒道:“真是麻烦,不如你在城外准备好马车,我直接拉着她俩去找你。”
店小二见柴升阳不回答,气焰顿时升高,“大人您看,她回答不上来了。我看她们不止贩卖孩子,还骗婚。若不是骗婚,为何千里迢迢来咱们县城,这不就是怕被夫家捉到吗?”
他斜睨了一眼柴升阳,洋洋得意:“你们把此事有告知孩子的生父吗?”
贩卖孩子且不告知孩子生父,罪加一等。
九湘有些听不懂这人讲话,“这人怎么老是胡言乱语?”
“就算小丫头是怀孕了,把孩子生下来卖掉了,这与孩子的生父又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是他的。”
姜去寒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不知情也很正常,律法对待不同的人是有区别的。”
“若是王室子弟犯事儿,律法形如空物,用处比不上糊窗户的那一层薄薄的纸,它只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有效。平头百姓也分女人和男人,若是男人犯事儿,律法虽不至于形如空物,却总会放他一马,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女人则不然,甚或罪加一等。”
姜去寒在参悟女子身上晦气的同时,也参悟了所谓的上天是什么东西。
上天这种东西,哪里是她年幼时以为的神仙,分明就是这些从不把女子放在眼底、视若所属物的男人。
柴升阳立在大堂中央道:“大人明鉴,事实并非此人口中所言。”
就在男县令沉思的间隙,先前离席的师归来,低声与男县令说了什么,男县令面色骤然沉下,他问姜增辛:“你说你是八里村的人,是否属实?”
姜增辛能明显感觉到,男县令的表情没变,但气氛与先前已经大不相同。她看了一眼柴升阳,不敢说话,一味点头。
她是八里村的人,她不会记错这个。
“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男县令面色沉沉,“你说你是八里村的人,是否属实?从实招来。”
“八里村正好是本县辖区。”
见姜增辛仍是点头,不知悔改,男县令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本官方才让师爷翻了翻户籍,上面可没有一个叫姜增辛的人。”
“我……我……”
姜增辛靠近柴升阳,得到了安全感之后,她坚持道:“我就是八里村的人。”
当时她被关进猪笼后,就被村民运到了村头的八里河中,丢了下去。八里村、八里河,她这辈子都不会记错的。
柴升阳这时想起姜增辛已经换名字的事情,她对县令道:“姜增辛是她的新名字,她原来是名字是姜大丫,户籍上还没来得及更换。”
师爷对着县令点点头,随即又凑近低声说了什么,县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与此同时,有人在九湘身边低声议论道:“怎么名字怎么如此耳熟,年初那个怀了鬼魅孩子的妖女,是不是也是八里村的?叫什么来着,我怎么一时记不起来了。”
“依稀记得,好像姓姜……”
“姜什么?”
“姜大丫!”
男县令高喝一声,像是不敢确定般,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姜大丫?”
户籍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在年初,这姜大丫就因妖女之故,被同村的人囚进猪笼,推下了八里河。
男县令话一出,九湘身边的议论声连忙应和:“对对对,就是姜大丫。”
等等,姜大丫?
议论声戛然而止。
鬼胎一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八里村有一个丫头,不到十岁就生出了淫、秽之念,招引鬼魅,腹怀鬼胎。
为了铲除妖孽,也是为了保护同村的未嫁女的名声,怀鬼胎之人被关进猪笼,沉下了八里河。
店小二也想起来这一茬,他连忙退避,确定自己与姜增辛之间是一个安全距离后,才开口说话,这一次他换了口风:“就算这几个女人没有贩卖孩子,那也是妖怪无疑了。什么人能死而复生啊。”
“生下来的孩子怕是被鬼魅抱走了吧。”
店小二的一番话说出了众人此刻所想,见妖怪身份再次被提及,姜增辛贴得柴升阳更紧了,要不容易平复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柴升阳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背。
“你说你是八里村的姜大丫,可姜大丫明明已经死了。”
跟其他人不同,男县令的脑子跟姜去寒等人一样,是长在脖子上的:“既然你非说你是姜大丫,那就把你的爹娘叫过来,让他们认一认你,如何?”
事情过于不受控,让已经猜出结果的柴升阳有些懊恼。
姜增辛当时所在的树林距离这个镇子最近,十有八九跟这镇子有点关系,她们不应该在这个地方歇脚的,眼下造成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柴升阳还想说些什么,男县令一味推脱,只说等姜增辛父母来再看。
与柴升阳不同,对于许久没有见面的双亲,姜增辛很是期待。
当初她被沉入河中,爹娘哭得没有个人形,如今见到她回来了,而且也没有怀所谓的鬼胎,她们一定会很开心。
如柴升阳一样,九湘已经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也明白这件事眼下不可能会有个好结局。她再次提议,“不如你把马车先带出去,我过会儿把她俩带走。”
姜去寒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姜去寒看向九湘,眸色深沉如墨,仿佛是在氤氲着某种风暴。在九湘诧异的间隙,姜去寒恢复神色,用一种意味不明地语气否决了九湘的提议:
“不,事情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