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篇之谢红叶
谢红叶说过,只要她们曾经是土匪,就有人会一直记得此事,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个隐患,保不准那一天会给她们带来重击。
为了除掉这个隐患,谢红叶做了两件事:
先是杀了每一城的官员,除了示威外,也是为了获取民心;后是利用朝廷派往嘉广城的两万士兵,杀了所有随着她一起离开观音山的村民,和半途中加入的普通百姓。
作为长期被谢红叶劫掠的对象,观音山下的村民对谢红叶的过往,知道得不能更清楚了,就连队伍中的三岁小孩都能说上一些。沿途以来关于谢红叶出身土匪的事,也是他们传出去的。
这些人必须要除掉。
此外,他们家破人亡一事对谢红叶来说也同样是隐患。这些人或许还没察觉谢红叶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但时间一长,必会有人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儿之处。
利用朝廷的人除掉这些知道她过去、可能会打乱她未来计划的乡亲,对谢红叶来说百利无一害,同时也可以为自己的“造反”,找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他们的死,谢红叶自离开观音山的那一刻,就计划好了。
她现在大手一举,有的是人前仆后继,更不需要让这些隐患继续活着。
但朝廷过于庞大了,他们的人千千万万,他们的根植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要想从他们手里抢出一块地,对谢红叶来说堪比登天之路。
传说中,逆着江流往西走,一直走到水之尽头,就是天之所在。
登天有路,谢红叶也摸了一条路出来。
这条路让现在的苻成很是不满,之前谢红叶命令她们不要跟百姓起冲突,她觉得没什么,前提是,她没有见识过茶馆中那些百姓的污言秽语。
“大人,难道我们就任由那些人在背后议论我们吗?”
自攻破嘉广后,称呼谢红叶的只有“大人”这一个称呼。
苻成不是不识大体,她读过那么多书,当然知道凡事都分轻重缓急。她现在应该忍耐,等她们达成所愿后,再卸磨杀驴。
可是,苻成道,“我们是要忍耐他们,可这种涉及底线的事,必须要敲打敲打他们,要他们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苻成说的不错,谢红叶也认同。
可苻成说的不错是一回事,认同又是另一回事,谢红叶好似还有自己的考量,没有应声。
苻成走后,谢红叶也没了出去的念头,她转身回到府邸,进入院子,在石桌边坐了下来,擡头打量着院子中的一草一木。
刚刚初春,池塘边的垂柳发着嫩黄的枝条,迎春花一簇簇地开着,梅花尽情享受着最后的人生,经冬的丹橘林依旧绿油油的。
此外,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应有尽有,好不精巧。
若是她们以前生活的地方,和眼前一样宁静该有多好?
不必担心春日的风沙,夏天的太阳,秋天的雨,冬天的雪;不必担心下山遇见朝廷的官兵,或是被百姓捉起来,或是被狗四处追赶;不必担心山林间突然出现一个难以制服的野兽或是山体突然坍塌;不必担心寻找不到食物,每年的冬天都有同伴走失。
谢红叶收回视线,从鼻子中长长叹出一口气,若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她们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苻成所说她又怎么会不懂,只是……她必须得赶紧将事情搞成才是。
这些百姓是她抗衡朝廷的唯一一条路,惹恼了这些人,那她们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容身之处了。
更重要的是,她得赶紧让事情尘埃落定。
过了年,她六十三岁了。
谢红叶从没觉得自己苍老过,她年轻时上了观音山,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看着日升月落,春去秋来,直到九湘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一同改变的,还有她对自己的认知。
在下山后的每一次打斗中,她都能听到身体的骨骼因为活动而发出的“咯咯”声,那是一种踩空了蚂蚁巢xue时发出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镰刀未经打磨就拿去割麦——这一切让谢红叶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清晰的认知:她不再年轻。
哪怕她还能以一敌十,还能靠着两双手,爬上别人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顶的城墙,这都改变不了她老了这一事实。
人老并不可怕。
发现自己老了才可怕。
发现自己老了,老这个字会犹如魔咒般,瞬间蔓延她的全身,放慢她的一切动作。
同时会放大她的所有感受,看着自己的肌肉逐渐变得松散,眼睛慢慢看不清东西,骨头缝子不再像之前一样紧密,时不时地有风从里面经过。
这是一种堪比凌迟的刑罚。
六十三岁,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很长寿了。
谢红叶仍觉不够。
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安置自己的同伴们,她现在不能让任何东西阻拦自己的脚步,包括苻成刚刚提起的事情。
谢红叶闭嘴闷声咳了两下,咽了咽,确定喉间没有异物后才离开了院子,迎面撞上了前来送药的道士。
外面对谢红叶停在长平长达一个月,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而议论纷纷,猜测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们不知道的是,谢红叶之所以停在这里,不是她不愿走,而是她不能走。
谢红叶受了伤。
争夺长平城的过程中,谢红叶一如既往,策马率先闯入了守卫长平的士兵堆中,每一次擡手,都有一条或者数条性命失去活动的迹象。
在这样的场面中受伤是理所当然的,自离开观音山起,谢红叶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受伤,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但她从未放在心上过,这伤不了她的根本。
唯独这次。
那根长枪带着红缨颤巍巍又十分缓慢地向她刺来时,谢红叶本该后仰躲避——她以前经常这样躲避,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是得心应手——可这一次,她失败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长枪刺入她的胸中。
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己肺叶被穿透的声音,心脏因这突然闯进的长枪而停了一瞬。
白石礼留下的那些道士的其中一个忧心忡忡道:“若那长枪再靠右半寸,谢寨主你性命就不保了。这些日子应该躺在床上,好好养一养才是。”
谢红叶不在乎自己受了伤,不在乎那根偏了的长枪是否能夺走她的性命,她在乎自己明明能躲过刺来的那根长枪,却偏偏没有躲过。
换做以前,换做以前她怎么可能会失手。
谢红叶最骄傲的是:
被长枪刺中的她并没有从马上摔下来,而是反手折断了那根长枪,将那根粗笨的棍子刺进了伤她的那个士兵的身体里。一直到战事停歇时,她才被发现受了伤。
喝完药,忍着喉间的苦涩,拒绝了道士递过来的蜜饯,正准备去研究下一座城该前往何处的谢红叶收到了一封信。
准确来说,是来自朝廷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