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谷 作品

古代篇之谢红叶

古代篇之谢红叶

命人将男人临死前写的那封信已经送到了驻扎在山脚的军营中后,谢红叶又下令,让山上的人将所有的食物都整理出来,并打包好行李。

这是为什么?

在谢红叶的命令脱口之际,有人问道。

谢红叶背对着众人,她的眼前是高高矮矮的布满了枯枝和黄叶的山头,光是站在这里,就能预料到即将到来的冬天是多么寒冷。

每年都有伙伴永远地留在冬天。

“这山一定会烧起来的。”

谢红叶转过身,她的视线扫过听了这句话后或是悲伤或是惊讶的众人:“我们需要在山火烧上来之前,离开这里。”

短暂的沉寂之后,吵闹声轰然响起,若不是苻成质问的声音压过众人,只怕脚下立住的山头都会被这吵闹声掀翻:“寨主,那昨天为什么要杀掉那个男人?若是没有杀了他,我们也不用担心山火会烧起来。”

这句质问是所有人此刻的心声。

对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掉那个男人?

若是没有杀掉那个男人,她们就不需要担心她们唯一的容身之处会被破坏。

苻成看着谢红叶,所有人都看着谢红叶,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停了下来。她们静静地听着,等待着谢红叶接下来的话,生怕一个没留神,就会漏掉什么关键的字眼。

质问的话是苻成说出来的,可她眼中盛着的期待却远远大于质问,其余人也是如此,她们对谢红叶有着难以除去、固若磐石的信任。

她们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是谢红叶之功。

这也是苻成昨日对谢红叶妥协了的原因,谢红叶常在怀中把玩着的那把小刀的刀尖,从来都没有对准她们的脖颈。

这些期待好像被丢进了一个大锅里,锅热气升腾到了谢红叶脸上,烫得谢红叶的眼睛不得不躲闪了一下。

但——

谢红叶不后悔昨日用计策试探她们,她不怀疑这些人对她的信任。在她心中,信任和服从是两码事。

“这山一定会烧起来的。”

谢红叶将之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面色严肃,视线落到谁身上时,谁脸上就褪去了颜色,像是脚下踩着的白霜,在太阳下也不愿融化。

谢红叶没有停顿:“以往我们可以安心歇在这里,就是笃定朝廷那帮杂种不会放火烧山。我们都清楚,若是放火烧山,必会影响到村子里的百姓们,运气好点可以保住房屋,但靠山吃山的他们来年如何能活下去?”

“可朝廷那帮杂种还真打算放火烧山了,他们打不过就放火烧山,不顾山下百姓的死活,说明他们烧山主意已定。就算把他们所有人都绑上山来,朝廷那边还是会派人过来,像打猎时钻进裤腿里的蚂蚁,怎么捉都捉不完,他们还是会选择烧山。”

“朝廷那是帮什么东西,你们难道不清楚?苻成你说,当初若不是奸诈小人贪图你家钱财,又试图对你不轨,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又怎么会跑到这山上来吃苦受罪?还有你,你被污蔑杀死婆母,而那些狗官不加审讯就判了你死刑。”

被谢红叶点到名字的人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苻成前不久从树上摔下来,落到板栗刺堆中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在这个时候,那些没有完全拔除的刺仿佛钻进了她的眼睛,令她眼眶生红。

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若不是那些贪婪的恶鬼,她哪里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苻成擡高声音,试图掩盖喉间的沙哑,“寨主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眼见着山上最有威望的两个人此刻达成一心,其余人也不再执着:“寨主,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都听你的。”

在谢红叶的注视中,嘈杂声逐渐低了下去,天地间只有她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回荡着:“既然天地间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处,那我们就给自己挣一块可以容身的土地!”

衣服包裹着一具具身体,应和着风猎猎作响;一双双鞋子立于布着白霜的地面,能窥到鞋子主人冻得通红的脚腕。

天下之大,却没有这些鞋子的立足之地,也没有鞋子主人的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那她们就为自己挣一片可以容身的天下!

食物收拾得很快,只是一些风干的菜、熏肉和干果,这是她们为冬天准备的一半口粮。剩下的一半,是在山林间捕捉野兽,用它们的肉烧上一锅热乎乎的汤。

衣服不需要收拾,深秋与冬天的温度无异,她们早早地将所有衣服裹在了身上以躲避寒冷。

唯一不舍的是居住的地方。

居住的地方是谢红叶从一堆假和尚手中抢来的寺庙,由于地势不平,它低矮又小,塞了几座泥像就将空间占得满满当当。

自谢红叶接手后,里面的泥像全被挪了出来,丢掷在山林间,如今已经生了青苔。空出来的地方铺着木板,木板之上是厚厚的稻草,最上面铺着泛黄的被褥,这是她们秋冬时睡觉的地方。

她们一个挨着一个,靠彼此的热量还有屋子中央摆放着的彻夜不熄的炉子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一年之中,她们最讨厌和最喜欢的时候都是冬天。

冬天她们可以停下一年的劳作,在火堆前烘烤身子的同时嘲笑谁刚刚猎着了一只还没成年的兔,只得无奈放走,又细数谁去年砍到的柴火最少,并辨认火堆里的木头都是谁砍的。

谁去抢东西时被院子里养的大鹅和公鸡追赶得四处跑,谁去偷蜂蜜的时候被蛰得满头包,谁在杀人前突然心慈手软,结果自己差点被抓。

然后趁着大笑的间隙,将长了虫子的干果塞进别人的嘴里,比拼谁的酒量高。

趁着夜色,一行人开始下山,谢红叶走在最前方,身后黑压压的跟着将近一百人。或许是身上负着重物的原因,今天的速度比昨天慢了很多。

有人时不时地回头看着已经彻底消失在夜色里的山头,那个地方虽不起眼,但很温暖,是她们曾在这世间唯一的立足之地。

现在她们却不得不离开这里,跟随谢红叶的脚步,去寻找另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谢红叶从下定决心到开始实施的时间只隔了一天,速度快到九湘有些头晕目眩,她问:“现在下山要去哪里?”

谢红叶看起来不像是冲动行事的人。

谢红叶心中确实有所计划:“山脚有一个道观,我们今天去那里歇脚。昨日上山来对我报信的人,就是那个道观里面的。说是道观,但我们都知道,那里其实是一个收容女子的地方,只不过那里面的女子和观音山上的女子不同,她们没有被官府通缉。”

也就是说,这两个地方都是开辟出来的,用来庇护女子的地方。只是一个在山脚,以道观为营;一个在山头,以土匪为名。

这让九湘想起了王清莞,王清莞创建了一个仅供女子交流的网,而谢红叶创建了一个仅供女子容身的地方。

九湘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身后,负着行李的她们看起来不过是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农妇:“她们能犯什么事,居然会被官府通缉?”

九湘想到谢红叶之前提到的苻成的过往:“都是像苻成那样,被污蔑过吗?”

“她们都是被长期欺压却找不到一个公道的人。”

谁不是呢?

谢红叶的眼中浸了月光。

女子为屠户,就会因为阴气重而畜牲的魂魄久久不散,带来灾祸?这分明是一些小人故意说的,不过是为了从她手中抢过生意。

但她能到什么地方讨一个理儿?

官府中人只会挺着他装着油脂的大肚子,用从白花花的肉中挤出来的嘴说:“本官以为,自古至今,还没有女人当屠户的。”

谢红叶没有继续回答九湘的问题:“我现在要去的就是那处道观,观中主持和我认识了几十年,她待观中人虽然严厉,实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会接济我们。”

主持会不会帮自己,谢红叶心中也没有底,所以她没有命人提前告知对方。打的是对方如果不同意,她也要逼对方不得不帮她的主意。

谢红叶面上不显:“我若是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对方,她未必不会帮我。”

道观位于山脚,但不是观音山的山脚,这意味着山火在烧起来之后,一时半会儿不会蔓延到此处。它位于镇子和村落的中间,人流还算密集,在山火烧起来之后,谢红叶有足够的时间撺掇不明就里的百姓跟着她一起反抗那些官兵们。

道观是必去之地。

通过小道到了山脚,又避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附近。谢红叶突然停了下来,眼也不眨地看向道观所在的地方。

只见道观外灯火通明,黑压压的全是攒动的人头,吵嚷的声浪隔着老远传了过来。

声浪跨过杂草,迈过灰石,在白霜般的月光中传到了谢红叶耳中。当谢红叶将常用的那把小刀从怀中掏出来时,空气中顿时出现了一股若有若无地腥甜味儿。

众人齐刷刷地看着谢红叶,仿佛只要谢红叶一声令下,她们就会原地变身为野兽,将发出声浪的人全都压在身下。

九湘率先走了过去,步伐越来越快,被月光照亮的双眼中布满了和谢红叶如出一辙的警惕——

那些声音全是男人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