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篇之王清莞
钟熙至的诗不是她写的?这个结果令王清莞始料未及,和钟熙至母亲谈笑风生的她险些将桌子上搁置的杯盏碰倒。
被背叛的感觉席卷全身,令王清莞想要作呕。
这种恶心感比当初得知丈夫的真面目时还要来得强烈。
察觉王清莞神色有异,九湘忙转了话头,“她逼迫钟干干以陪嫁的身份和她一起嫁出去,继续为她写诗,以获得丈夫的欢心。”
“钟干干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想要求救。”
王清莞稳了稳心神,当务之急是要将钟干干先救出来。
王清莞看向钟母:“听说夫人还有一个女儿,名唤干干,出落的也是亭亭玉立,不知道定下人家没有?”
她一个陌生人贸然问及别人的孩子,多有不妥,只能用这种方式打探。
九湘在这时想了一个主意,“要不我去吓一吓这些人,说钟干干是镇宅之命,若是轻易离开,府上会出现各种祸乱,钟干干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王清莞放在桌子上的手敲了敲,以示对九湘的赞许。
“王娘子如何得知我还有个一个女儿?”
说到钟干干时,钟母神色如常,不似之前提及钟熙至时的慌乱,“我那个女儿身体不好,性子又腼腆,所以一直都待在房间中,没有王娘子你说的那么好,不然也不会至今没定下夫家。”
钟干干的母亲只是府中的一个侍人,她样貌平平又无才华傍身,日后能嫁的人不会好到哪里去。
钟母欣慰道:“熙儿和她关系向来要好,这次成婚说是将干干一起带过去,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姐妹二人能在一起扶持总归是好的。”
与其嫁给一户于她们没有益处的普通人家,不如在高门里伺候姐姐,由姐姐庇护,一生安康。
姐妹二人其中一个为陪嫁丫鬟在这个时候不算少见,因而钟母讲这件事时并不躲闪。
“王娘子怎么想起问她了?”
看神情,钟母正如钟熙至所说的那般,不知道她的诗都是由钟干干所写。
王清莞清了清喉咙,最初做这种事时她是为了活命,后来是为了整治一些不听话的君家人,而救人这还是第一次。
“钟夫人应该知道,当日我在皇宫中得以申冤,全靠陛下英明和一个神婆的庇佑。今日前来,也与此事有关。”
王清莞说:“干姑娘不能跟着嫁过去。”
钟母蹙着眉头道:“此话怎讲?”
王清莞接着道:“昨日我做了一个梦,正是钟夫人你刚刚所说。干姑娘离开钟府后,钟府便出现各种各样的祸事,直到她再次回来后才慢慢平歇。”
“我本不知梦中人是熙姑娘和干姑娘,今日出门时又见到了那日遇见的神婆,便将自己的梦都告诉了她。神婆指引说,梦中二人是钟家两位姑娘,而干姑娘则是镇宅之命,轻易不能离开,否则必出祸事。”
“此话当真?”钟母犹疑道。
“我也不知真假,但那位神婆曾救我一命。”王清莞站起身告别:“在夫人你这里叨扰许久,府中还有事情。”
钟母还想问些什么,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满脸通红,一句话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夫人不好了,后花园不知为何走水了。”
钟母下意识地看向了王清莞,王清莞道:“夫人既然有事要忙,我先告辞了。”说着就打算离开。
在小厮的身后,九湘对着王清莞摇了摇手,上面抹着些许炭灰。
难道应验了?钟母心下焦急,便不再留人:“王娘子慢走。”
在王清莞和九湘还没走出大厅之时,一个侍人又匆匆忙跑了进来,同样上气不接下气:“夫人……不……不好了……二小姐要剪头发……说要出家……”
果然应验了!这是钟母听说以后,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钟干干前脚刚剪头发,后脚花园里就起了火。
钟母快步向外走去,路过王清莞时脚步都没听一下。
九湘道:“钟熙至告诉钟干干,想要改变目前的结果只能剪了头发当尼姑,我们该不会好心办坏事了?”
女子对头发向来看重,哪怕是尼姑庵里,带头发修行的人的数量远超过没有头发的。钟干干为了摆脱现状竟然愿意剪去头发,这令九湘刮目相看。
“她若是想要离开府中,经过我们刚刚的作为,她可能……”九湘有些心虚。
“不可能的。”王清莞并没有好心办坏事的心虚,“哪怕没有我们插手,那孩子就算把头发剃光也不会成功的。”
九湘疑惑不解,“为什么?”
坐在马车上的王清莞定睛看着钟府的牌匾,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时才将帘子放下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出家是底层女子才可以做的事。”
“贵族女子只有在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之后才会被送去庙宇,像钟干干那样没有什么错处就想要出家的,只有一个下场。”
王清莞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的森寒之意已经让九湘明白那是什么下场。
他们宁可让想要出家的人死,也不会同意她们的想法。去了庙宇的女子都是犯了大错的,他们才不会留着一个话柄惹人耻笑。
“现在你可以不用跟着我嫁出去了,你满意了?”
偌大的房间里又剩下钟熙至和钟干干二人。
钟熙至在诗词一行上没有半点天赋,如果有的话,昔日也不会为了讨好亲人而剽窃别人的诗。因而她现在还不知道,不久前她从钟干干手上讨过来的、递给她未来夫君的诗,是钟干干特意写出来的求救诗。
“今日君家族长登门拜访,跟母亲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母亲改变了主意。说你有镇宅之命,不能离开这里。”
君家族长?是前不久在大殿上求男帝和定安长公主申冤的那个人吗?
实际上那是她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出来的一个办法,根本没有想过真的有用。否则她也不会听从钟熙至的建议,打算剪头发出家。
钟干干沉浸在自己不用和姐姐一起嫁出去的喜悦里。
“镇宅之命这四个字你可得好好利用,幸运的话,你可以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不用担心自己会嫁一个畜生和平庸之辈。”
钟熙至才不相信什么神鬼妖魔,世上若是真有这些东西的话,为何还要她来给自己寻找办法?多半是这个小丫头求对方帮的忙。
“今日过后,你寻个空好好谢谢君家族长。”
她当然会谢,哪里需要她来提醒?钟干干别过头,声音冷淡:“不用你管。”
钟熙至有些惆怅,在她的计划中,她应该一直和妹妹在一起,保护对方的。
钟熙至的姊妹不止有钟干干一个,她还有好几个兄弟。
这几个兄弟和她一样,都算不得聪明。这样的他们却获得了府中所有人的宠爱,钟熙至的宠爱却少得可怜。
钟熙至不服气。
她想为自己找一条可以获得宠爱的路,只有这样她才会过得舒坦。
钟干干的母亲出身卑微,后来又难产而死,使得钟干干一直到七岁时在府上还是一个不被待见的人物。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也或许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还不受宠爱的满足感,钟熙至安排钟干干和自己住在一起,教她认字念书。
钟干干同样聪慧,这聪慧不同于钟熙至狐貍般的狡猾,而是聪慧在作诗上。
这对钟熙至来说是个意外之喜,这意味着她可以通过这些诗获得宠爱,而宠爱会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
比如上好的布匹,精心准备的饭食……
她便将钟干干所写的诗都誊下来,伪装成自己写的。
这样的事她做了不止一次。
七岁那年,钟熙至的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使钟熙至本就稀少的宠爱被分到只剩芝麻大。为了改变现状,钟熙至毫不犹豫的将弟弟丢尽雪堆里冻死。
就跟她现在将这些诗据为己有一样,没有半分迟疑,心中也没有杀了人后的负担,在看到弟弟的尸体时她没有半分愧疚。
钟干干不满又如何?
若不是她教钟干干读书识字,钟干干哪里会作诗?
而且钟干干的聪慧只在作诗上,她不懂如何用诗置换资源,更不懂一个女儿身却怀有才华会遭遇什么。
她懂。
但为了自己,她不会将这些教给钟干干。
钟熙至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若是将这些教给钟干干,钟干干便不再需要她,她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可有可无的人,这让她无法忍受。钟干干未必会忘记教她读书识字的姐姐,肯定会对钟熙至多有照拂,但钟熙至却不愿意仰望他人鼻息而活,这让她心中没有安全感。
她宁愿是自己掌控才华,保证自己过的舒坦之后,再照拂别人。
这是钟熙至偷窃钟干干诗句、并威胁对方不准说出去的原因。
长大后的钟熙至心中更清楚,高门贵族这些贵公子们,各个都是想要女人才华的虚伪蠢货。所以在宴会上看到一个男人骂那些念诗的贵公子都是伪君子时,顿时生出了好感。
这时钟熙至便想着嫁过去,并带着钟干干一起。
如此一来,钟干干的才华暴露时,不用担心被人抢走;或是到了年岁,不用担心被许给素未谋面不知性格的人。
如今君家族长登门,以“镇宅之命”四个字将钟干干留在这里,说明钟干干在这里会很安全,对方不再需要她的保护。
会给她带来危险的只剩她的才华。
“我毕竟是你的姐姐。”
钟熙至才不在意钟干干的冷言冷语,她叮嘱道,“我最后劝你一句,把你那一身才华最好藏得严严实实,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些才华只会是你的累赘。被人发现也没什么,顺应他们可以让自己过的更好,可惜你是个倔驴脾气。”
“运气差点会变成君家那个痴傻之人,运气好点会经历君家现任族长曾经历的事情。”
说完不顾钟干干的反应,扬长而去。
钟熙至对钟干干至今都没有愧疚,她不觉得自己过去窃取别人的诗让自己过的不错有什么问题。
天下万物,弱肉强食。
但长期相处下来,钟熙至对这个妹妹自然存了感情,否则不会选择带着她一起逃出去,更不会在此刻殷殷叮嘱。
她也不指望钟干干会因此对她态度转变,毕竟她偷窃钟干干的诗,并威胁钟干干不准说出去否则就割了她舌头的事是真实存在的。
有错她认,但绝不后悔。
王清莞说完那句话后一直保持着沉默,今天这件事打破了她的认知。
以往她见识过母亲和钟熙至母亲那样的人,也知道这世上有些女人会帮助男人去劝说一些不听话的女人。
但她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像男人一样化身强盗去争夺女人的东西,原因只是为了扶持自己的心上人。
恶心感自知道此事时便一直在喉间徘徊着,一直不肯消下去。
九湘劝道:“何必因为一个外人给自己添堵?她不是要成婚了吗?她递给未来夫婿的诗作不都是钟干干写的吗?日后她若是写不出来诗,钟干干又不在身边,她那个夫婿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九湘像是看完一场因果报应戏的看官,最终拍拍手,抖抖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留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王清莞神情仍郁郁不快:“话虽如此,但若不是……她也不会想着去抢别人的诗。”王清莞厌恶的不止是钟熙至的行为。
九湘见她不快,继续宽慰道:“你今日救了真正的‘钟熙至’,也是功德……”九湘脑中灵光一现,她突然坐直身体,语气因为激动的原因而有些快速:“钟干干既然可以通过女子诗来求救,那就意味着女子诗它不止是获取消息,还可以救人。”
王清莞看了过来,“你是说……”
九湘道:“女子诗昨日用来获取信息,今日可以用来求救,那明日就可以用来传递消息,甚至传递密令。”
王清莞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亮光从里面迸射而出,心中有什么东西因为九湘这一句话而激荡开来,久久不能平静。
没有人比她这个创造者更了解女子诗,更了解如何给它赋予新的功能而不会被旁人发现。
这意味着她将会成为定安长公主身边最亲密的帮手。
王清莞回去后就书信一封将这个消息递给定安长公主,定安长公主收到信看了半晌,又递给了身边的管家。
管家看完后毫不吝啬地惊叹:“王娘子果然没有辜负公主的厚望。”
定安眯着眼睛,“是啊。”脸上步着的皱纹也因为此时愉悦的心情而变得不再锋利,“幸好她当日从我的宴会上活了下来,不然我就要损失一个肱骨之臣。”
梦想中的位置距离自己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这并不妨碍定安用皇帝的口气来形容王清莞。
“只是可惜,男帝又一次回绝了让王娘子入朝为官一事。”
管家对定安的语气习以为常,她走到一边,熟稔地将信放在休息着的烛火上。闻着食物的味道,烛火忙张大嘴巴,三两口就将信全部吞了肚子,只给管家留下一地吃剩的残灰。
在大寿后不久,定安长公主就通过皇后的嘴,试探王清莞是否可以入朝为官。既然她的弟弟是窃她的诗进入的官场,那诗真正的主人应当也可以。
男帝破天荒地冲着自己的皇后发了脾气,狠狠地拒绝了这一提议,甚至想过以巫女之名将王清莞抓起来烧死,以报他在大寿当日颜面尽失之恨。
皇后像是庙里供奉的菩萨,身上带有一股特殊的气质,能抚平每个人心中的烦躁不安。
她劝退了男帝这一想法。
定安又亲自试探过男帝,仍被男帝拒绝,只是在妹妹面前他并没有像在皇后面前一样发脾气。
男帝道:“朕知你同情她的遭遇,可朝堂是何等重要之地,加入一个你已经够让朕头疼的了,再来一个那些朝臣怎么会轻易放过朕。”
后来定安私下联络一个男臣子要他提议此事,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公主是要创建一个女子朝堂吗?”
这句话令定安至今都心有余悸,仿佛自己的那些阴暗心思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只得将这件事摁下不提。
此刻管家突然提及,定安长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还是她的实力不稳,不敢贸然做出举动。而朝中支持她的人并非是支持她登上皇位,支持的是皇后膝下的小皇男。
她和皇后现在达成合作,也是以扶持小皇男为由。
自由任命和处置大臣,这是多么美妙的权力,可她现在连安排一个女臣子都做不到!
“她会进入朝堂的。”
王清莞若是能进入朝堂,那就意味着她距离那个位置也不远了。
此时的定安长公主还不知道王清莞在寄出那封信后,九湘就到了男帝的寝宫内,做的正是她和管家现在议论的那件事。
定安长公主暂时无法让女人成为臣子,但九湘可以。
当一把刀搁在任何一个人的脖颈上,在冰冷的刀锋与鲜活的正在流淌着血液的动脉紧密接触时,多数人脑中都会空空,不由自主地应下执刀人的所有要求。
男帝已经垂垂老矣,这对皇帝来说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掌控着世上最大的权力的人,怎么会愿意手中的东西被人夺走?哪怕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死亡。
他只会比一般人还要惜命。
在命面前,所有的原则都可以退让,哪怕是最讨厌的人他也会容忍。
男帝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此刻已经是上朝的时候,捧着朝服的太监在外面等了好久,扯着嗓子阉里阉气地提醒了好几次,男帝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的双手和双脚正在衣袍下剧烈抖动着,恨不得此刻有一个沉重的石头压在双腿上,能制止他此刻因为过于害怕而出现的颤动。
等下一声阉里阉气的提醒声响起时,男帝的颤抖已经恢复了大半,他这才命令道:“给朕更衣。”
细听之下,还能听到从双腿和手上传递过来的颤抖声。
男帝穿好龙袍,戴好冕冠,面貌也和昨日没有太大的变化,却感觉他像是在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这是一个不详的讯息。
伺候他更衣太监大气都不敢喘。
坐在龙椅之上的男帝看着没有一个大臣告假的朝堂,突然间,他觉得这幅看了十几年的画面十分陌生,陌生到让他生出了几分不敢直视的胆怯。
他若是连自己的臣子都决定不了,他还是皇帝吗?这个龙椅他还会坐得安稳吗?
男帝想起昨晚突然铺在自己面前的纸张和上面突然显现的字,他的手又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所幸距离众大臣较远,又有宽大厚重的衣袖遮掩,并没有人察觉到。
他道:“众卿以为王清莞之事该如何处理?昔日她所写之诗被其弟据为己有,欺上瞒下,这才得以入朝为官。如今真相大白——”
男帝加重了声音,强压下语气中的不甘不愿:“朕是不是应该将此官职还给它应得之人?”
君家那几个不乖顺的人已经被九湘暗中除去,现在君家的人不管心底怎么想,在明面上总是对王清莞礼遇几分。
在这段时间内,君家的财产也全被王清莞理清,并攥在手中。
王家的人在这段时间内试图找王清莞的茬,九湘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闻风而来的君家人轰了出去。
笑话。他们还等着君家因为王清莞而回到原来的位置,怎么可能会让她出意外?
内忧外患全都得到了解决,命人印刷和装订的诗集也正式在书店中流通,这意味着她王清莞的诗名会慢慢传出去。
如今只剩下一件重要的事——
天的最东面悬挂着太白星正闪闪发亮,即便天已破晓,也没有黯下去半分。
九湘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衣服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露水,王清莞一靠近,便感受到了一股潮湿的阴凉感。
“我回来了。”九湘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