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雾 作品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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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安带着人将闯入进来的反贼全部控制住,反抗者当即格杀。

为了防止安王府还有作乱的叛军,信和带着将士一寸寸搜过去,其余人则是开始处理院子里的一片狼藉。

梨疏院里堆满了尸体,青石砖面上一片猩红。长乐带着人将尸体搬运出去,而没有受伤的家丁也乖觉,动作麻利地擡来清水,蹲在地上用猪鬃刷将血迹一点点刷干净。

那原本是血腥至极的画面,可望着站在前庭披坚执锐的年轻男子,心里那些恐惧与慌乱又神奇地消失,仿佛外面再乱这里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信和将安王府清理干净,揪出二十来位跟着来安王府又见状不好开溜的反军。

顾淮安没有再过问,而是让信和全权处理,自己则是带着人先回了听松院。

才进听松院,先看见的就是被踹开挂在凹槽里摇摇欲坠的木门。

饶是有预料那群兵定然不会放过听松院,可看着院子内的一片狼藉,跟在后面的人忍不住长大了嘴巴,芙蓉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之前像只犯瘟的病鸡的芙蓉重新精神起来,一边收拾一边骂着:“都他娘老子的缺德,什么玩意一直翻翻翻!”

绕过院子内踢碎的花盆、被砍了只剩半截的灯笼,走到主屋首先看到的就是被推到砸碎的玉石屏风,再往里面看多宝架被推到,所有箱柜都被翻了一遍,未被来得及带走的珠宝散落一地,肉眼可见被搜刮了不少。

马嬷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捂着自己的胸口心痛到滴血,“夭寿哦,简直就是土匪。”

可不就是土匪,光着一间屋子的损失都不知凡几,更何况还有其他地方。

顾淮安眉心都没动一下,让一部分人将主卧简单收拾一番,其他的该找大夫找大夫,该修养的修养,不幸遇难的也要收殓,所有的花销由安王府全力承担。

至于损失什么的,等大家都缓过劲来再开始统计。

商商真的被吓狠,那么乖的孩子除了姜若和顾淮安谁都不要,就连徐嬷嬷抱着也将小嘴儿一瘪,望着姜若的方向只哭。

他原本就生得灵秀,陡然这么闹腾姜若也跟着担心,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她抱着商商不停在房间内走动着,将额头抵在孩子的额头上,蹭得小孩子咯咯笑出来。

秋日的阳光清新明亮,不急不缓地照耀着这片刚经历血战的土地,给这片狼藉蒙上了一层静谧的轻纱。

她就站在秋日的阳光当中,精致的侧脸被勾上一层金边,连垂落的发丝都根根分明,同孩子笑时周身都被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笼罩着。

许是男人的目光过于灼热,在一次回头时姜若注意到他还在屋子内,诧异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其实顾淮安的状态不算好,他在宫里做的都是将脑袋吊在刀剑之上的活,要是败了被吵架问斩的比比皆是。

所以这几日他几乎都不曾合过眼,握着长剑的手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挥剑的动作早就握紧不了。

“你先去洗一下,换身衣裳睡一会。”

男人仰着头,狭长的凤眼没从她的脸上移开,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声音因久久没曾入眠而变得沉哑,“没事,我再坐一会,歇歇。”

“嗯?”姜若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劲,开口想要问时,怀里的商商似乎不满意自己被忽略,手脚同时挥舞着咿咿呀呀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的视线又很快转移开,低着头去哄怀里的商商。

小家伙今日受到了惊吓,极为缠人,稍不如意就开始哭。

她花费了好长的时间,才将孩子哄睡着,准备将他放到床上去。

“给徐嬷嬷带吧。”一直没说话的顾淮安突然开口。

“怕是醒了会哭。”

一贯对孩子格外纵容的顾淮安难得的坚持。

他曲起手臂撑在小几上,食指和中指并拢抵着额头的位置,“他是男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日后读书或是习武,都吃不下来苦。”

姜若看向睡得香甜的小豆丁,完全看不出娇气在什么地方。

看了看男人脸上的疲倦之色,她倒是也没有反驳,“那我给徐嬷嬷送去。”

“还回来吗?”

“交给徐嬷嬷就回来。”姜若肯定道。

她朝着东屋走过去,和徐嬷嬷交代清楚之后,就要把商商放在他专门睡觉的摇床里。可小身子一接触到摇床,整个一哆嗦就要哭嚎出来。

她完全没了办法,又只好将商商重新抱了起来。

反复几次之后,她才将孩子放到摇床里,静静等了一会见他没有任何哭闹的迹象之后,才在交代徐嬷嬷之后往回走。

才进门,她差点和匆忙出门的男人撞上。

眼前一黑,接连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她被抓住手腕抵在墙角的位置上。

任谁在这时候都会被吓一跳,尖叫声还没有溢出,她便被男人不由分说的口勿给堵上了。

“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唇齿依偎间,他含含糊糊地问,继而又重新亲了进去。语气斯文,动作却算得上粗鲁,不由分说地挤了进去,在领地巡视一遭之后,拖着原本就处于劣势的舌尖纠缠。

他侧过头去,紧绷的下颌因为吮吸的动作鼓动,肌肉带着方块状的喉结滚动。

在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禁欲当中又充斥着蓬勃的野性,仔细听还有啧啧的水声。

她感觉到自己的舌尖都发麻,抗拒地推了推男人的胸膛,“顾淮安……”

“我在……岁岁……”顾淮安抱着怀中的女子,声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几乎每说两句话就要亲一亲她的唇,罕见地失态,“我刚刚一直在等你,你一直没有回来。”

姜若其实对他粗鲁的举动很生气,可听到他这样的话,心顿又软了下来。

“商商睡不安稳,放下就哭,哄他耽误了一点时间。”她伸出手,摸上他俊朗的脸颊,轻声问:“你在害怕吗?”

顾淮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

在回府的这段路上,他将所有坏的结果全都想了一遍,头一次知道那种断人心肝的滋味。从皇宫到安王府的路,他已经走了无数遍,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希望过,它能够再短一点。

看见刀剑对着女子而下时,他的呼吸都停顿住,身体却变得无比理智。

稳稳地张弓搭箭,飞射而出。

当女子朝着他飞奔而来时,他的手本能地颤抖着,以至于开始后怕。

万一那支箭射偏了呢?万一不及时呢?万一……

每一个万一,都是他所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只有姜若站在他的面前,他才能抑制住那种恐慌。

光线从他身后投过去,光柱中是细小的浮动的尘埃。而在昏沉的角落中,他那双清冷的凤眼黑沉,藏着许多的情绪表面却是风平浪静。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姜若又问:“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他的眸光微动,没说话也没有继续亲下去。

双手一用力,掐着她的腰将她提起,让她不得不攀附在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拥抱过于紧密,两个人的身体都紧密相贴,几乎是严丝合缝的程度,热度顺着两个人相贴的身体交换。

他低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沉默着没说话。

不断呼出的热气浸没到脖颈中,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又顿住没有躲开。

“淮安?”

“嗯。”男人轻慢应了一声,一下下在她脖颈的位置上亲吻着。

如啮齿动物的轻噬,带着密密麻麻的痒意,却同情谷欠没什么关系,更多的像是强势的动物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一遍遍确定着她的存在。

姜若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联想宫里应当是发生了什么,轻声问:“怎么了。”

就在以为顾淮安不会回答的时候,就听见他开口了。

“顾晖玉逼死了皇上,自己也死了。”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周身萦绕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氛围,唯独没有畅快。

“所有皇子当中,他对太子独一份的好,就是在最后也想着替太子铺路。先前在朝上吵成那样,也不过是他联手和太子做的一场戏,就是想逼得暗中的人动手,他亲自清理掉让太子干干净净上位。”

“可太子不信他。”

太子离那个位置太近,近到只要身体已经出现问题的景丰帝殡天他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坐上位置。

他可以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揣度父皇有没有废黜自己的想法,不用时时刻刻披着自己厌恶的仁义礼智的外衣处处约束自己!

走到这一步,所有人都不希望景丰帝能活着,都在等着太子动手。

只有一个例外——六皇子。

六皇子得知消息之后,在所有人的惊愕当中闯入了勤政殿,赤红双眼质问太子带兵围困皇宫是何企图!

“其实皇上最不喜的就是六皇子,他的出身太特殊了,倘若六皇子即位世家至少要再兴盛一二百年。可他明明不喜欢六皇子,却还能忍着不喜欢做足了慈父的样子,手把手教导六皇子为臣之道、为君之道。”

顾淮安声线逐渐变低,变得压抑,仿佛亲眼看见六皇子跌跌撞撞守在景丰帝床边,努力直起并不强壮的身体对抗已经带着禁军闯入的兄长,景丰帝则是一脸嫌恶地看着六皇子的背影。

“他把六皇子教得善良、正直、悲悯百姓,可这些对于皇室的人来说,恰恰好是最不能用的东西。六皇子为了这次科考,花了很多心思,请教了数十位大学士。可他自己应当没有意识到,这次科考原本就是场博弈,注定要重新来过。”

“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弃的。”他忽然笑了出来,“就是最后六皇子赶去救驾,他也只是极为嫌恶地让他滚。若不是王广陵及时带着兵赶到,六皇子的命都会保不住。”

“也不止是六皇子,还有三皇子、五皇子。他唯一没有算计过的,怕是只有太子。可最后要他的命的恰恰是太子,不顾危险赶来救他的是他厌恶至极的孩子。”

屋子里没有风,仿佛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丝丝缕缕缠绕在身上,沉闷得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包括太子。甚至可以的话,我都想亲自动手了结他们。”

“可是,我好像没有想象当中的高兴。”

男人侧脸看向她,眼尾氤氲着红色,又重复说了一遍,“岁岁,他们都死了。”

姜若的心在一瞬间被击中,忽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顾淮安对景丰帝和太子有恨吗?是有的。

他自小生母早逝,安王常年征战在外,他始终孤零零一个人生活着。皇上便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给最细致的关照,让他愿意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宁愿牺牲名声也要辅佐太子,挖除所有的沉疴旧疾。

他亲自将杀自己的刀递给自己视做是父兄的两个人,再被这两个人毫不犹豫地戳中他的软肋。

来自身边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才是最要命的。

更何况从一开始对他的好,就带着各式各样的算计。

本质上他同三皇子、五皇子又或者是从来不被喜爱过的六皇子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在那样多的真情假意里,他并非是被一直辜负的角色。他从牙牙学语时,便被教着叫太子“哥哥”,蹒跚学步时跟在兄长的身后,被皇上一同教养着长大,是一个有“家”的人。

这样的感情又不能简单用“恨”去概括。

景丰帝和太子的死让他的仇恨消失,也让他年少时眷恋过的“家”也跟着消失。

“岁岁……”他未尽的话消失在亲吻当中。

在最紧密的拥抱中,他反反复复亲吻着,动作由一开始的粗犷豪放,逐渐开始变得温柔。

最后几近是虔诚的姿态,偏执着地望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姜若那瞬间,想到那年被卖进安王府时,穿过一条长而暗黑甬道的年幼的自己。无数次被放弃之后,她觉得情与爱是一件自己遥望又无法企及的奢贵东西。

而她面前的男子,在她人生最绝望的时候出现,领着她一步一步朝着更好的方向坚定行走。顶着一路的风雨,毫不吝啬地将一颗真心全都给予她。

杏眼中浮现着湿意,她坚定回答道:“会的。”

她主动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笑着说:“顾淮安,不管其他人怎么样,我都会永远永远选你,永远永远偏爱。”

偏爱真的是比爱都要更美好的词汇。

有轻而软的棉花顺着喉咙一直堵下去,热量宣泄不出最后化为一股躁意,沿着血管一路奔腾却释放不得。

他背对着光,清俊的五官隐匿在阴影当中。

再开口时,声音像是掺进了许多砂砾变得无比沙哑,“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

“可能不知道。”她将声音拉着很长。

在男人无力地要笑时,她带着他的手来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掌心下,心脏跳动的力度无比清晰。

昏霭落幕的霞光中,顾淮安能看见她的目光依旧明亮热忱,如同落满了星星点点的光。

他听见她轻快又无比笃定的声音,“但是在它的跳动停止之前,我都会陪着你。”

“所以淮安,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因为遇上了彼此,我们才是我们。

晚间逐渐有了凉意,白日里的烦躁憋闷被不知名的风吹得很远很远,世界陡然便的安静下来,隔着门扉下人走动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悠长。

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他们找到了他们。

后面准备写甜甜甜,小情侣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