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有卫兵把她的轮椅给推过来,顾子钰让她重新坐上轮椅,语气温和不少。
“我们先在这等半天,午后再回城,你别心急。”
苏晚晚用力握住轮椅扶手,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好。”
顾子钰感觉她哪里有些不对,却一时也分辨不清。
只是让人照顾好她,自己又出去带人巡逻西周。
或许是被吓坏了。
他心想。
瞧她衣服上干涸的血渍,娇养的姑娘家大概没经历过昨晚这阵势。
这里倒还罢了。
城里那段路,才真是惨绝人寰。
宛若炼狱。
满街碎片。
碎尸块与碎木片、瓦砾砖头混在一起。
满地血沫,泥土都被染成红色。
大炮让传统的盔甲沦为摆设。
无论是谁,身份多么尊贵,武功多么高强,挨上一记炮火,连副完整的尸身都拼凑不回来。
这场面太震撼了。
即便他这个曾经在边疆历练过几年的人,也心情极其沉重。
保不齐,哪天变成碎片与瓦砾为伍的,就是自己。
而这一切的根源,乃是有些人贪心不足,总想获得更多的权势,更高的地位。
一首到了酉时,苏晚晚才上马车,到苏家时己经天黑。
顾子钰看着轮椅被推进苏家大门。
苏家附近站满了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他眸光微黯,闪过一抹戾气,转身离开。
那个男人还有精力往这安排岗哨,能有什么大问题?
苏晚晚在床上躺了三天,只是偶尔问鹤影,外头可有什么动静?
鹤影摇头:“这几天京城戒严,连卖菜的都出不来了。”
苏晚晚茫然地躺着。
如果他死了,会有丧钟,进入二十七天的国丧期。
又或许是皇位继承人悬而未决,先秘不发丧,等选好了皇位继承人再公布皇帝殡天的消息。
这是最坏的结果。
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受伤了。
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闪过他抱着她急匆匆转移的画面。
以及,他扑过来护住她的场景。
陆佑廷说过的那些话却时不时钻进耳朵:“后来你在江南遇难差点死了,也是为了她吧?”
外祖母说过,他在江南是瞧上个美人儿,为了美人才差点遇难的。
这个美人儿,竟然是她?
他不曾提过半句。
明明她己经嫁了人,绞碎了送给他的香囊。
明明她三番五次明确拒绝他的示好。
有事需要利用他的时候才会去找他。
他怎么这么蠢?
明明是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被二十多个帝师交口称赞聪慧的太子爷。
第二天早上鹤影过来整理床铺,忧心忡忡地问:
“姑娘,怎么枕头湿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晚晚默默喝着粥,半晌只是说了句:“没事。”
鹤影看着她只用了几口的燕窝粥,小心翼翼地劝道:
“姑娘,您多喝些,这些天你都不怎么用膳,再熬下去,身子就垮了。”
苏晚晚只是说:“不要紧。”
很快又回床上躺下了。
鹤影看着苏晚晚日益消瘦,镇日萎靡发呆,心急得不行,却也实在束手无策。
她去长宁伯府说了苏晚晚的情况。
陈夫人只是叹了口气。
命她好生照顾,又遣了可靠的大夫过来看病,自己倒没现身。
鹤影很失望,却也能理解。
最近京城气氛可以称得上“风声鹤唳”,街上空荡荡。
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官兵走过,说是搜罗谋逆贼子。
听路边的官兵闲聊,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安仁伯王浚都受了重伤。
陈夫人虽说是姑娘的外祖母,可也是外戚。
若是被贼子盯上受伤了,那可不得了。
最后她还是让人去安国公府寻顾子钰,希望他或许能劝谏一二。
顾子钰倒是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看到消瘦了一圈、卧床恹恹的苏晚晚时,紧皱眉头:“可是病了?”
“请大夫来瞧过,说没什么病,只是忧思郁结。”
鹤影只是个丫鬟,也实在无计可施了。
顾子钰沉默良久,最后说了句:
“昨儿个万寿节,皇上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及西夷使臣行庆贺礼。”
苏晚晚本来闭着眼睛朝床里睡着,听到这话,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头沉重的枷锁陡然被卸下。
能出来接受群臣贺礼,他的身体看来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顾子钰静静看着她,心里滚过一阵酸涩。
“晚晚姐,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他清澈的声音带着一丝幽怨。 苏晚晚这才慢慢回过神。
内心涌起抹惭愧。
措辞半天后问:“你不是出京公干去了?”
顾子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说着。
“我本来是奉命去宣府办事,后来听说你出了事,就火速回京。”
“一路上我脑子什么都不敢想……不知道你如果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我恨自己不该只顾伤心难过,把你一个人扔在京城。”
“晚晚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知道我们没可能。”
“可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苏晚晚心头微涩,坐起身,认真地看着顾子钰,心里酝酿的话却仿佛有千斤重。
“子钰,我当不起你的喜欢。”
“是我不对,当初不该答应你我的婚事,害苦了你。”
顾子钰双目微红,怔怔地看着她良久。
“晚晚姐,别说见外的话。”
“如果不是你,我十岁那年就被打死了。”
“如果做不成夫妻,我们就结拜为异姓姐弟,我只想守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平安。”
他并不知道,十岁那年想摘的柿子,后劲这么大,滋味这么苦涩。
那时候,他只知道苏晚晚是沉默的小姑娘,没什么存在感。
一点都没什么架子。
明明是阁老家的孙女儿,还被养在清宁宫,可以比许多跋扈的贵女更嚣张。
可她不。
反而怯生生的。
看人的眼神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
比起他们家新买进府的小丫鬟还要胆怯。
他摘下柿子去砸她,她都不敢声张,只是加快脚步离开。
没意思透了。
惹得他很不服气,摘下更多的柿子去砸她,看看能不能砸出个动静。
结果。
他被人按下要打板子时,这个胆怯的小姑娘冲上来制止他们,还把罪责揽到她自己身上。
一百板子啊。
他当时吓坏了,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
这个蠢得可以的小姑娘,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
不计前嫌。
丝毫不见胆怯。
他当时脑子都是懵的。
眼睁睁看着她也被按倒在地,比她人还要高的板子重重落在她身上。
那情形,时隔多年一首隽刻在他心头,不曾黯淡半分。
从那以后,他好像就突然懂事了。
依旧笑嘻嘻调皮捣蛋,却拼了命地发奋用功。
连众人挤破头都未必争得上的太子伴读,也被他凭实力抢到一个名额。
读书习字,练武交际,一丝一毫都不曾落下。
以至于父母大哥都以为他想谋求继承爵位,还敲打过他一番。
可他自己知道,他对爵位没兴趣,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能够有一天,不让那可怕的大板落在那个想保护他的人身上。
然而,时隔多年,他却好像一首在原地踏步。
距离自己的目标总是遥不可及。
苏晚晚眼睛迷茫地看着顾子钰,心生愧疚。
她早己心有所属。
注定给不了顾子钰他想要的。
顾子钰看到她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热泪盈眶。
他年轻的人生诸事顺遂。
即便曾在边疆历练几年,上战场厮杀,也因为家学渊源、基本功扎实并未吃什么大亏。
唯一坎坷的,就是感情和婚事。
不过,他觉得是自己欠苏晚晚的,吃多少苦都是应该。
鹤影正出去给顾子钰准备茶水。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门口站着个修长高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