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蜷缩在草堆里,粗布斗篷下的脊背绷成一道生硬的线,冻得发僵的手指死死攥着半块发馊的炊饼,指节泛出青白。
“李侍卫。“他突然开口,声音像刮过残垣的风,“记住,我要的是苏映瑶的震惊,不是她的怜悯。“
蹲在门口望风的李侍卫缩了缩脖子,雪花顺着帽檐落进后颈:“陛下放心,三日前张宫女已将密信送出。
刘侍郎说说他能调开守冷宫的禁军,今夜子时动手。“
萧煜的目光穿过柴房缝隙里漏下的雪光,落在远处宫墙的脊兽上。
前世此时,苏映瑶的棺木正被抬出冷宫,他站在乾清宫檐下,看着雪片覆盖她苍白的脸,只觉压在心头的刺终于拔了。
直到后来白月光表妹露出真面目,直到他在御案上翻到苏映瑶未寄出的家书——她写着“今日雪大,陛下咳得厉害,我煮了梨汤,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她从前总想着守规矩。“他喉间滚动着酸涩,“现在她要规矩别人,我偏要撕了她的体面。“
柴房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侍卫刚要摸刀,便见张宫女裹着灰布棉袍闪进来,鬓角沾着雪粒:“陛下,刘侍郎的人已在西华门闹事,守冷宫的禁军抽走了一半!“
萧煜猛地站起,草屑簌簌落在斗篷上。
他望着张宫女递来的短刀,指腹擦过刀刃的冷意——这把刀本该在前世刺进苏映瑶心口,是皇后塞给白月光表妹的。
现在,他要用它劈开困住自己的牢笼。
同一时刻,摄政王府的暖阁里,苏映瑶正将茶盏搁在案上。
青瓷盏底与檀木相撞的轻响,惊得烛火晃了晃,将她腹间的阴影投在锦被上。
“娘娘,何太医求见。“青禾掀起棉帘,寒气裹着梅花香涌进来。
苏映瑶抚着微凸的小腹起身,孕装下的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何太医是她前世在冷宫时救过的人,那时他被皇后贬去司药房,是她将最后半块药引让给了他的母亲。
“娘娘,“何太医跪在软毯上,额头几乎触到她的鞋尖,“今日给废帝诊脉时,他腕间有新掐的紫痕——是张宫女的指甲印。“
苏映瑶的指尖停在玉佩上。
前世张宫女是皇后安插在冷宫的眼线,专门往她的药里掺巴豆;刘侍郎更不必说,当年皇后害她小产,正是他做的伪证。
“去请摄政王。“她声音轻得像落在梅枝上的雪,“就说我房里的雪梅开得正好。“
子时三刻,冷宫外的禁军果然乱作一团。
萧煜跟着李侍卫猫腰穿过夹道,靴底踩碎的冰碴发出刺耳的响。
他望着宫墙上晃动的灯笼,心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只要出了宫,他就能联络旧部,只要站在苏映瑶面前,她眼里就不会只有那个姓墨的摄政王。
可当他翻过最后一道宫墙,迎面撞上的不是想象中的暗卫,而是赵侍卫举着火把的脸。
火光里,赵侍卫腰间的虎符闪着冷光,身后是整整齐齐的玄甲卫,像一堵黑铁铸的墙。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赵侍卫的声音像淬了冰,“摄政王说,雪夜路滑,您还是回冷宫歇着吧。“
萧煜掉头就跑,可刚窜进城南荒宅,就听见四面传来脚步声。
他撞开朽坏的木门,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梁上的蛛网擦过脸颊,黏得人发慌。
直到他翻墙跳进摄政王府后巷,指尖刚触到院内的竹枝,便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扣住手腕。
“拿下。“林御医举着烛台走近时,萧煜正被按在青石板上。
烛火映着林御医腰间的药囊,那是苏映瑶亲手绣的并蒂莲——前世她也给冷宫的老宫娥绣过,针脚细密得像月光。
“陛下的脉象浮而不实。“林御医掀开萧煜的衣袖,指腹搭在腕间,“是轻身药,方便您翻墙跑路吧?“
萧煜猛地抬头,正撞进苏映瑶的目光里。
她站在廊下,月白狐裘裹着孕身,鬓边的东珠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却比前世在冷宫时更冷,冷得像雪地里的刀。
“你早就知道?“他喉咙发紧。
苏映瑶走下台阶,玄甲卫自动退开半步。
她的影子覆在他脸上,像前世他站在冷宫檐下看她时那样:“你以为我重生一次,还会信你装出来的悔意?
张宫女的密信,刘侍郎调禁军——哪一样不是我前世见过的戏码?“
萧煜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前世白月光表妹也是这样,说要带他去看烟火,却在酒里下了药;想起皇后笑着递来的安神汤,喝下去便再醒不过来。
原来最狠的不是苏映瑶的报复,是她连他的挣扎都看得透透的。
午时三刻,冷宫的铁链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萧煜被锁在柱上,看着苏映瑶递来的羊皮纸,字迹是刘侍郎的,写着“废帝无用,事成后杀之“。
“他们连你也骗了。“苏映瑶的声音像冬风刮过枯树,“你以为是旧部救你,其实是拿你当引子。“
萧煜的手指攥皱了纸,眼底的不甘几乎要烧起来:“为什么不杀我?“
苏映瑶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
她望着冷宫外的枯梅,想起前世自己跪在梅树下,求他来看一眼病重的孩子。
那时梅香里全是药味,现在梅香里全是希望。
“因为你活着,“她侧过脸,嘴角勾出一点冷意,“那些想翻旧账的人,才会急着跳出来。“
风雪卷着她的话音扑进冷宫,萧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想起前世她被抬出冷宫时,也是这样的风雪天。
那时他觉得清净了,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清净,是苏映瑶眼里再没有他的影子。
夜更深时,摄政王府的书房里,赵侍卫捧着一卷泛黄的绢帛跪在地上:“王爷,娘娘,废帝越狱走的路线,和三年前皇后刺杀您的计划图分毫不差。“
墨羽寒正在给苏映瑶披斗篷的手顿住。
他接过绢帛展开,烛火映着上面的朱笔标记——西华门、城南荒宅、摄政王府后巷,连翻墙的位置都画得清清楚楚。
苏映瑶抚着小腹的手收紧。
前世皇后刺杀墨羽寒未遂,后来推说是白月光表妹指使;白月光表妹死时,手里攥着皇后送的珍珠钗。
现在萧煜的越狱路线,竟和那场刺杀如出一辙。
“看来,“她望着窗外的梅影,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这背后,还有人没浮出水面。“
墨羽寒将她的手裹进掌心,指腹擦过她腕间的玉镯——那是前世她摔碎在甬道的,现在重新雕过,刻着“余生“二字。
“不管是谁,“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们一起撕了这张网。“
窗外的雪还在下,梅枝在风中轻颤,像是在应和什么未说出口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