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旧账新账一笔清

大理寺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吱呀洞开时,苏映瑶正捏着茶盏看赵侍卫呈来的坤宁宫旧档。

宣纸上的墨迹被虫蛀出几个圆洞,却仍能辨认出“太后懿旨”四字下,皇后的私印歪歪扭扭盖在“内库银五万两”的批注上。

“王妃,”赵侍卫单膝跪在青砖上,甲胄上的银片碰出细碎声响,“奴才带人翻了坤宁宫最东边的暗格,这些账本用桐油布裹着,压在皇后陪嫁的妆奁底下。还有——”他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这东西混在账本里,刻着‘北狄’二字。”

苏映瑶的指节抵在案上,茶盏里的碧螺春晃出涟漪。

前世她曾在皇后的妆匣里见过这半块虎符,那时皇后哭着说是先太后遗物,她还傻乎乎替皇后圆谎。

如今虎符上的铜锈混着晨露,像极了前世她流产时,皇后裙摆上沾的血。

“传李常在。”她将茶盏重重一放,青瓷底与檀木案相撞发出脆响。

李常在来得比预想中快。

她穿着半旧的月白宫装,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子,却走得极稳,跨过门槛时连裙角都没乱。

“娘娘,”她跪在苏映瑶脚边,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铃,“奴婢有话要回。”

苏映瑶垂眸看她:“说。”

“七年前中秋,皇后娘娘召奴婢去坤宁宫抄经。”李常在的指甲掐进掌心,“奴婢替她磨墨时,听见她对贴身嬷嬷说‘三皇子若能坐龙椅,萧氏的江山得改姓’。”她抬头时眼眶泛红,“那时奴婢害怕,可如今——”她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的闷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如今奴婢要替被她害死的姐姐讨个公道!”

苏映瑶伸手虚扶,指尖触到李常在发顶的素银簪,凉意顺着指节爬进心口。

前世李常在的姐姐是她宫里的女官,坠井那晚手里攥着半块皇后的翡翠镯子,最后却被判定为“私通外男畏罪自杀”。

她当时信了皇后的“贤德”,还亲自去安慰李常在,如今想来,那眼泪里该浸了多少毒。

“你做得很好。”她抽回手,将茶盏推到李常在面前,“喝口茶,润润嗓子。”

李常在捧起茶盏时,指节还在抖。

苏映瑶望着她颤抖的睫毛,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跪在太后面前替皇后求情的模样——那时她总以为“以德报怨”能换得真心,直到孩子没了,才明白有些人的恶意,是刻在骨头里的。

“备轿。”她对守在殿外的侍女吩咐,“去冷宫。”

冷宫的青砖缝里长着青苔,萧煜蜷缩在草席上,听见脚步声时像只受惊的猫。

他的龙袍早被扒了,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中衣,发间沾着草屑,见苏映瑶进来,突然扑到栏杆前,指甲抓得铁栏吱呀作响:“映瑶!他们说我通敌,你信吗?”

苏映瑶停在三步外,看他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前世他也是这样看着她,那时她捧着染血的帕子求他传太医,他说“苏卿贤德,当为朕分忧”;后来她被皇后灌下堕胎药,疼得在地上打滚,他说“后宫琐事,不必烦朕”。

“信。”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隔着栏杆递过去,“这是你当年宠信的近臣名单。左相收了北狄十万两,太常卿替皇后伪造太后手谕,连你最器重的御前侍卫——”她顿了顿,看萧煜的手指抖得几乎抓不住纸,“他上个月还替皇后送了半车夹竹桃粉进太医院。”

萧煜盯着名单,突然笑出声:“原来我才是那个被耍的傻子?”他的笑声撞在冷硬的墙上,碎成刺人的尖,“你留我性命做什么?杀了我,你和墨羽寒不就能名正言顺——”

“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苏映瑶打断他,“你是前帝,是他们通敌的活证据。等开春审案时,你站在午门台阶上,把这些事一桩桩说给百姓听——”她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你母族的老夫人上个月托人带信,说在南境看见你那位白月光表妹。她穿着北狄的皮裘,怀里还抱着个混血的小崽子。”

萧煜的脸瞬间煞白,像被人抽走了最后一口气。

苏映瑶听见铁门在身后重重闭合,锁链哗啦一声扣上,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被幽禁在承乾宫时,也是这样的声响。

那时她望着四角的天空,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翻身的那天。

三日后的早朝上,皇后母族的二十余口被押上囚车,陈贵妃的凤冠霞帔被当众摘下,换了身粗布短打去浣衣局。

李常在则穿着新赐的翟衣,跪在丹墀下接旨:“着晋为德妃,协理六宫事务。”

退朝时,户部尚书擦着冷汗对同僚说:“摄政太后这手,比当年的先太后还利落。”

深夜,苏映瑶站在摄政王府的廊下,月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

她抚着那里,掌心的温度透过云锦裙料传进去,像在捂一颗即将破壳的春芽。

前世她的孩子还没成型就没了,这一世——

“在想什么?”墨羽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他披了件玄色大氅,发梢还沾着雪,显然刚从军营回来。

苏映瑶转身,看见他腰间挂着那半块虎符,与赵侍卫找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在想开春的事。”她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听说礼部在筹备改元大典?”

墨羽寒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发顶:“正月初一,新元。”他望着远处渐息的风雪,更鼓声响了三下,“到时候,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昭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