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陈情、颜面
此刻山岚有风拂面,谢梨初给叶氏喂了些水,便坐到了外头。
宋子徽缓缓驱着马车,不算慢,却胜在稳当。
她呼吸中山林中还未凉透的竹叶清香,仰起脸颊,久违地望向一轮明月。
若是四处都是危机,整日都要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丧命的话。
是没有心情停下来欣赏这四处景色的,想着想着,谢梨初看向宋子徽的背影。
他生得高大,双手修长如玉,却不是那等纤弱无力的手。
那上头有许多瞧不见的茧,而握着马绳的双臂有力,几乎不用想,便知道这衣袍下方的双臂多么孔武有力。
分明是文弱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却不仅会御马之术,打斗也是百里挑一的好。
果真,能被沈容槐看重之人,又怎么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人呢。
宋子徽年幼时乃是永康王妃宋氏母族的旁支之子,既然能被随意抱来。
说明其在家中根本不受重视,比起多养一张嘴,还不如送王妃一个人情。
先前谢梨初也听见了,他说他幼时体弱。
她的目光落在宋子徽白色的外袍上,虽遮盖住了身姿,却能想象得处。
这袭衣裳下,藏着一个多么宽肩、蜂腰般的存在。
谢梨初哂哂一笑,其实她与宋子徽,又何尝不是相似之人。
“梨初。”宋子徽陡然开口。
谢梨初还沉浸在意识中,并未注意他的神色,只是随意“嗯?”了声,当作应答。
宋子徽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似乎犹豫了许久才说出口。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愿嫁给我?”
“嗯?”
这句话一入耳,便将谢梨初炸在原地,她心头一跳,正思索着自己怎能对宋子徽产生别样的想法。
听见这句话,既是唐突又有心思被戳破的异样感。
她登时脸颊一热,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宋子徽缓缓停下缰绳,鸦睫在夜色中似乎要融入其中,可明月为他怜爱。
那眼睫颤了颤,不知犹豫了多久,那人才抿唇,一副下定决心了的模样。
“晌午的时候,我不慎在门外听见了你与秉礼说的话。”
眼前的男子似乎也有些赧颜,这毕竟是夺人之妻的事情。
他捏紧了手心,“我是说,若是你要重新考虑其他男子的话,也考虑考虑我吧。”
说罢,宋子徽按了按额角,看向谢梨初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皎洁月色下,眼前人的模样似乎与前世重叠。
在高不可攀的宫墙之下,绿柳吹拂下,她牵着景儿的手。
在期待那袭白衫的到来,每两日一见,成了谢梨初的盼头。
因为宋子徽带来的,不只是吃食那般简单,还有不被抛弃的信念。
有时候,若是撞上公务不繁忙,宋子徽就会多留一会儿。
或是教教景儿刻木头、陪景儿读典籍,或是与她站在一处,共同凝望宫墙外的世界。
与她说着,这一堵高墙外的世界,京中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再到后来,谢梨初几乎是数着日子的,越来越期盼他的出现,在不知不觉间。
可最后,景儿坐在秋千上,从白日等到黄昏,她哄景儿进去睡觉。
而自己站在门前,从天黑等到了天亮,等到了宋子徽调离京城,前去封地的消息。
“梨初?谢娘子?”
宋子徽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谢梨初这才堪堪回神。
她眸色有些复杂。
而宋子徽似乎早有预料她的反应,反而熨帖一笑:“不必为此烦恼,我早已猜到你的反应。”
他伸出手,温柔地替谢梨初挽了挽鬓发。
嗓音柔和:“无妨,我自等到你愿意改变主意那一天。”
永康王府内。
宋王妃盯着府中大夫给叶氏开方、换药,又叫了几个丫鬟来伺候两人。
谢梨初关上房门,坐在空荡荡的房中,看着陌生的一起。
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眼睫微微颤动,有茫然也有不解的神色,她眼下脑中很乱,宛若溺毙之人,无法从前世的蛛丝马迹中爬上岸。
可却是从未想过,宋子徽对她有这般的想法。
一想起,前世她曾在柳树下站了整整一夜,只为了告诉自己。
天下人谁都可能失约谢梨初,但陌上人如玉、向来一诺千金的宋世子不会。
她有多么厌恶等待一个人的感觉呢?其实谢梨初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只要一旦嗅到这种滋味,她一定会逃跑。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一世就像的的确确为自己而活。
谢梨初鼻尖微酸,忽然很想冲出去,去问宋子徽。
前世为何不告而别,为何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前去封地。
她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
只是因为友人之妻才多加照料,还是因为……
她望向尚未合起的窗棂,望向那一轮皎皎明月,缓缓垂下眼眸。
这一切,早就无处可问了。
眼前的宋子徽,也不是前世的宋子徽。
就算问了,得到的恐怕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
沈容槐听了无涯的汇报,只是抿了抿唇,状若无意地提起。
“那,太子妃可有受伤?”
无涯单膝跪在地上,思索了片刻:“回主子,太子妃只是看着有些狼狈,应当是没有受伤的。”
沈容槐点点头,吩咐无涯退下去。
可无涯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又犹豫地退了两步回来,挠着头不知道要不要说。
“你若是此刻不说,待我发现,便将你丢入私狱。”
沈容槐的嗓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无涯心中一惊,立马回身拱拳,吞吞吐吐道。
“回殿下,就是、就是,太子妃因为叶夫人的伤势,所以暂时歇在了永康王府。”
永康王府,便是宋世子那儿。
“而且,宋世子今夜也在府中歇息。”
“知道了。”沈容槐摆了摆手,看起来不像是刚知道的人。
无涯心里纳闷,但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待人出去,他这才放下书卷,将手中的扳指转了不知多少圈。
就在这个时候,无涯又闯了进来,报告道:
“殿下!叶婉儿回来了,可要如何处置?”
沈容槐本还在沉思,被无涯的动静猛地一惊,他眉心突突直跳。
心中顿时有些将无涯从北疆调回的悔意,他几乎咬牙切齿,嗓音从牙缝中挤出。
“处置?”
他正愁心中有火没处发,沈容槐站起身,冷冷一笑,冲无涯招了招手。
“来,你告诉本殿,如何处置此人好?”
不知为何,无涯有些胆颤,后退了一步,将门扉带上便退了出去。
“属下,属下多嘴了,属下自行去领罚!”
等无涯再次将门带上后,沈容槐反倒褪去了一副怒意匆匆的模样。
那神情,就像是诗经中等不来情郎的闺阁怨女似的,他久久看着夜色出神,末了幽幽叹息,讷讷道:
“本殿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