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回不去的房间
陆知易醒得比平日早一些,睁眼时天刚蒙蒙亮,身边的谢景行还在熟睡,呼吸平稳,面色安然,眉眼间的锋利褪去许多,只余温柔的弧度。
她侧头看着他,没动,只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她从前并不是一个容易对别人起依赖的人,甚至连情绪都习惯性地收拾得妥妥当当,像精密算法里的数值排列,不允许波动,不允许失控。
可她却在这张床上,学会了偶尔放松,学会了在某个清晨醒来时不再第一时间检查邮件,也不再立刻捡起责任与标签。
她可以先看他一眼,再决定今天要不要走进那间明亮却满是疲惫的实验室。
谢景行翻了个身,手臂下意识伸过来,扣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醒了?”他嗓音还带着刚醒时的哑,低低地落在她耳边。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看你睡得很安稳!”她顿了顿。
“不想打扰!”
“你打扰了我也愿意!”
她笑了一下,在他胸口蹭了蹭。
“你怎么总是说这种话?”
“因为我想让你记得!”他低声说。
“你不用再一个人熬!”
她没再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静了一会儿。
良久,她轻轻问道。
“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想什么都不做了,只想待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管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懒?”
谢景行轻轻一顿,然后反问她。
“你知道我最怕你做什么吗?”
她微愣。
“什么?”
“我怕你逼自己硬撑!”
“你宁愿我懒?”她有些讶异。
“我宁愿你偶尔逃避一下!”他说。
“你已经努力得够久了!”
陆知易垂下眼睫,心底缓慢地涌起一阵温热。
她不是没累过,也不是没想过放弃。
只是在过去太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示弱。
她必须要走得更快、更准、更狠,才能配得上那个被傅家看轻的“外姓人”的位置。
可她现在不在傅家了。
也不需要再被谁的期待框死。
她可以是自己。
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某个角色的负重者,而是—真正完整的陆知易。
“你今天还去会议室吗?”谢景行问。
“嗯!”她轻声应道。
“但我打算推迟一个小时!”
“那就好!”
“你不问为什么?”
“你愿意说我就听!”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愿意我就等你说!”
她低头笑了笑,像是终于放过了自己。
—
京北的风比基地冷一些,傅宅的庭院中银杏叶一夜之间落了半地,像某种无法抗拒的节律,一夜之间斑驳了整个冬季的前奏。
傅衍礼站在书房阳台,披着一件黑色长风衣,手中拿着一杯咖啡,却始终没喝。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份文件,有的未拆封,有的已经画上了批注。
但他并未看它们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另一边的平板屏幕上。
屏幕上停着一张照片—是陆知易站在一场女性科研工作者主题讲座上的合影,身后是数十位年轻女性,神情坚毅,眼神明亮。
而她站在正中间,穿着深灰色大衣,眼神淡定,嘴角挂着一点克制的笑意。
那笑意不是虚伪,也不是迎合。
是她发自内心的从容。
他盯着那张照片许久,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杯身,掌心传来温度,他却觉得浑身冷得发麻。
他不知道她走到现在用了多少力气,只知道当初他并未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替她挡下哪怕一阵风。
他不是不知道她爱他。
她爱得太克制,太安静,也太忍让。
她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敢吵闹。
她不是不需要回应,而是害怕被拒绝。
可他却在她主动靠近的时候,一次次推开她,在她小心翼翼表达的时刻,一次次冷眼看待。
他以为那是她的脾气。
直到她彻底沉默了,彻底离开了,他才意识到,那不是脾气,那是心碎后的平静。
她走得没有声音,就像她来时不声不响。
他连一个道别都没有听到。
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她。
现在她在别人身边笑得那样坦然,谈起过去不再回避,谈起未来也不再犹疑。
他才发现,他所有的悔意和愧疚,都已经太迟了。
他现在甚至不敢再听见她的名字,不敢再问她的近况。
他怕她过得太好—他没资格去参与。
也怕她过得不好—他没办法去弥补。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别人的生活里落地生根、绽放光芒,而他,只能怀抱着过去的影子,把她刻进回忆。
而她,早就已经忘了他。
也不需要记得了。
—
基地的会议室里灯光明亮,江澄正在调试投影设备,嘴里一边小声念着昨晚准备的讲稿,一边紧张地看了看门口。
“你说知易姐今天真的来听吗?”她小声问旁边的同事。
“来吧,我刚看到她进楼了!”
“那她要是现场提问怎么办啊?”江澄一下子把手里的笔攥紧了。
“她一发问,我怕我当场背过气去!”
“她又不是要砸你场子!”
“她眼神一盯,我自己就先想跪!”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却也因此松弛了些。
陆知易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就位,她穿着一件浅棕色风衣,发丝利落挽起,手中拿着一叠空白笔记纸,脚步不疾不徐。
她落座时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打扰。
但那一瞬间,原本还在开玩笑的几位年轻研究员,全都下意识正了神。
江澄站上讲台的那一刻,手心出了汗,可她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她知道,那个她无数次想要赶上的身影,如今坐在台下看着她—不是要她复制她,而是要她做成自己。
她不用再活在谁的期待里,也不必再跪在曾经的阴影里。
就像陆知易。
她现在不是傅家的谁,不是哪个人的“替代”,不是那些旧记忆的延伸。
她是她。
是陆知易。
是谢景行的爱人,是基地的负责人,是走过漫长风雨却仍坚定看向远方的那个人。
她终于活成了,曾经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是靠谁的成全。
是她自己撑出来的世界。
—
实验室外的走廊渐渐安静下来,等江澄讲完最后一页ppt、向全场鞠躬致谢时,整间会议室都爆发出一阵轻快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