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在暮色里显出黛青的轮廓,檐角的铜铃尚未听见声响,已先看见檐下悬挂的菖蒲与艾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城外的渡口泊着数艘画舫,灯笼次第亮起,橙红的光晕揉碎在河面上,随波荡漾,宛如万千星子落进了流动的墨砚。
星霜剑的剑光在河面投下一道银练,苏烬抬眼望去,见广陵城的南门已在眼前。
瓮城上的“广陵”二字被最后一缕夕阳镀上金边,而城墙下熙攘的人声、商贩的吆喝,正混着夜市初开的油烟味,如潮水般涌来。
城门洞开处,玄衣白裳的各派修士摩肩接踵,佩剑与法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苏烬混在人流中踏进城内,忽听得街角茶肆传来惊呼声:“宇文策修炼禁术!连昭明国相都与他勾结!”
话音未落,另一人拍案而起:“中修界四十八派都来了,今日定要他血债血偿!”
酒馆的木牌在风中吱呀作响,苏烬掀帘而入,酒气混着烤肉香扑面而来。
堂内坐满了各派修士,有人持剑比划招式,有人压低声音议论,角落几个散修正围着张皱巴巴的告示,上面朱砂大字写着"通缉迟靖川"。
临窗一桌,水云剑宗的青衫格外显眼。
“火凤台欺人太甚!”离昊猛地拍碎酒碗,瓷片飞溅在青砖地上,“宗主尸骨未寒,他们倒躲在玉阙里闭门不见!”
他身旁弟子纷纷附和,唯有离洄垂眸转动着酒杯,温润面容染上几分阴霾:“莫要急躁。如今各门各派齐聚广陵,宇文策插翅难逃。”
苏烬在角落坐下,要了碗牛肉面。热气升腾间,忽听得熟悉的声音穿透喧嚣:“苏兄?”抬头望去,离洄已朝他举杯,眉眼含笑却难掩疲惫,“许久不见,可否赏脸共饮?”
苏烬落座时,离昊仍在咬牙切齿:“那林衔曦不过是个摄政王,竟将责任全推给火凤台!若不是...”
离洄按住师弟肩膀,转头看向苏烬:“苏兄也是为盟主之事而来?”
“我师父怀疑宇文策修炼重生术,与四年前血祭阵有关。”苏烬接过清酒,酒液映出窗外摇曳的灯笼,“倒是贵派之事...节哀。”
离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喉间溢出叹息:"师姐她...终究没躲过。"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可知黎安的锁魂阵?”见苏烬摇头,他续道:“鬼蛟现世那日,师姐为护弟子自爆元婴。”“东麓也曾出现鬼蛟。”苏烬瞳孔微缩,“若宇文策需要活人献祭,为何又要杀楚宗主?”
“他原想以师姐为祭品。“离洄苦笑,”却没料到师姐决然赴死。后来九尾天狐突袭烟花巷,那些青壮男子...”
话音未落,邻桌修士突然爆喝:“迟靖川这个狗贼!听说他私运活人去西皇山!”
“迟靖川早与宇文策勾结。”离洄望向窗外火凤台方向,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但林衔曦此举...倒像是在借玄界之手清君侧。火凤台乃玄界盟主,若无实证...”
他顿住话头,与苏烬对视一眼,俱是神色凝重。
夜色如墨,正被广陵城骤然亮起的灯火层层晕染。
当苏烬与离洄的对话触及宇文策与火凤台的深层纠葛时,街面突然传来密集如鼓点的马蹄声。
那声音穿透酒馆雕花窗棂,震得檐下悬挂的菖蒲串子簌簌颤动,连堂内修士们的议论声都陡然一滞。
“嗒嗒——嗒嗒——”
蹄铁叩击青石板的声响带着灵力特有的震颤,苏烬抬眸望向窗外,只见暮色里一列朱色劲装的人马正策马而来。
为首骑士腕间玄铁护腕在灯笼下泛着冷光,肩甲上的鎏金云纹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们并未佩戴任何门派徽记,却人人气息沉凝,显然是受过严苛训练的修士卫队。
“盟主有请各位远道而来的各派道友入城一叙!”为首骑士猛地勒住缰绳,胯下黑马人立而起。
他屈指抵在唇边,一道青芒自喉间迸发,话语通过灵力扩音术传遍整条街巷,“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高位道友见谅!”
话音落下的刹那,苏烬目光陡然一凝。
那队人马并未停留,而是沿着主街策马疾行,马蹄过处,道旁商铺的灯笼明明灭灭,竟隐隐透出某种阵法流转的微光。
方才还紧闭如铁桶的二十四座城门,此刻已在“吱呀”声中尽数洞开,门内涌出的灯火如同融化的金水,将瓮城照得亮如白昼。
“请君入瓮么……”苏烬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星霜剑的剑穗。那声音轻得像晚风拂过檐铃,却让离洄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意思?”离洄顺着苏烬的目光望向城门,只见朱红色的城门洞开如巨兽之口,深处明暗不定的光影里,隐约可见巡逻修士腰间法器流转的冷光。
“先前火凤台还闭门谢客,如今各派修士到得差不多了,反倒大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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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里带着困惑,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难道宇文策真敢在这时候动什么手脚?满街都是各派高手,他哪来的底气?”
苏烬缓缓起身,玄色披风扫过木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走到窗边,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在城门上方那方被灯火照亮的匾额上。
“底气?”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若这广陵城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锁魂阵呢?”
他的话音刚落,离洄便猛地站起身,茶盏里的清酒泼出少许,在木桌上洇开深色水迹。“锁魂阵?!”
他压低声音,眼中满是震惊,“那需要至少三位化神期修士以本命精血为引,再以整座城池的地脉灵力为基——宇文策不过是化神境,哪来的这等手段?”
“手段未必是他的,但阵法未必不存在。”
苏烬望着街道上逐渐聚集的各派修士,有人面露疑惑,有人摩拳擦掌,更多的则是被那声“盟主有请”勾起了好奇心,正三三两两地朝着城门走去。
“你可还记得黎安的锁魂阵?鬼蛟现世时,楚宗主为何偏偏在那时自爆元婴?”
离洄瞳孔骤缩,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想起师姐自爆元婴时,周身涌起的那股混杂着血腥与阵法灵光的诡异波动,想起后来在废墟中找到的半块刻着玄奥符文的玉佩——
那符文,竟与此刻城门下若隐若现的光纹有几分相似!
“你是说……”离洄的声音有些发颤,“宇文策早就布好了局?他引动鬼蛟,逼死师姐,再借林衔曦之手将各派修士聚到广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