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尸洞最深处,骸骨城废墟的地核之下。
这里并非天然洞穴,而是历锋以鬼狱怨煞与血煞尸虫之力,在废墟地基中强行开辟出的渊核。空间不大,四壁流淌着粘稠如墨的怨煞之气,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阴魂玉髓。穹顶镶嵌着数颗散发着柔和幽蓝光芒的“冥魄珠”,将这片绝对死寂之地,晕染出一种诡异的静谧与…温馨。
渊核中央,没有床榻,只有一方由整块万年温魂玉髓雕琢而成的玉台。历锋静静盘坐其上,深渊骨甲覆盖的身影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他并未披上那温润画皮,纯粹的漆黑骨甲如同最深的夜。但此刻,那永恒冰冷的死寂气息,却奇异地收敛到了极致,只有一种沉凝如渊的平静。
白骨夫人褪去了所有伪装与防御。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素白纱衣,赤着双足,枯槁的灰发随意披散,额角那道冰裂纹路在幽光下清晰可见。她没有戴面具,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美艳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不真实的满足。她依偎在历锋身侧,头轻轻靠在他冰冷的骨甲肩胛处,如同归巢的倦鸟。
“…这里真好…” 她声音很轻,带着久违的慵懒沙哑,却没了往日的戾气,只剩一片柔软的疲惫,“…比那些花里胡哨的行宫…好多了…安静…只有我们…”
历锋纯黑的眼眸低垂,覆盖着骨甲的手掌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抬起,落在她枯槁的灰发上。指尖冰冷的骨甲,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额角的裂纹。
“嗯。” 沙哑的声音响起,只有一个音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重量。
白骨夫人闭上眼,感受着那冰冷触感带来的、病态的安宁。她如同沉溺在精心酿造的蜜酒中,理智的堤坝早已被二十年依赖与这一个月倾尽所有的守护彻底冲垮。
“等…等外面那些烦人的虫子都清理干净了…” 她喃喃着,声音带着朦胧的憧憬,“…我们把骸骨城…修一修…不要那么大…那么吵…就留千尸洞…和这里…”
“天工坊的那些巧匠…让他们造个小花园…种些…不发光的花…凡俗的就好…”
“再挖个小池子…引一道干净的阴泉…”
“你…不喜欢光…我们就待在渊核里…”
“我…我弹琴给你听…我新学了一首…凡间的曲子…叫…叫‘长相守’…”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描绘着那虚幻却美好的未来图景。三百年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修士生涯,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洗净,只剩下这方寸之间的安宁与眼前这具冰冷的骨甲。那些血腥、算计、道基的损伤、境界的跌落…都变得无足轻重。只要能这样靠着他,听着他偶尔沙哑的回应,便是永恒。
历锋静静地听着,纯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她苍白脸上那沉醉的憧憬。他覆盖骨甲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如同描摹最珍贵的瓷器般,拂过她枯槁的发丝,滑向她脆弱的颈侧。
“…到时候…你就把那身骨头壳子脱了吧…” 白骨夫人忽然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和羞怯的期盼,仰头望着历锋那冰冷的轮廓,“…就用…‘画骨’的样子…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脸…真正地…靠着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如同献祭的羔羊,将最后一丝防备与尊严都主动奉上。
“好。” 历锋沙哑的声音响起,依旧只有一个字,却如同重锤,砸碎了白骨夫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她满足地叹息一声,重新将脸颊贴回冰冷的骨甲,嘴角勾起甜蜜而虚弱的弧度。全身心彻底放松,沉浸在历锋描绘,由她幻想的美好蓝图和他此刻那“难得”的温柔之中。道基的裂纹在幽蓝光线下微微闪烁,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
就在这一刻。
就在她心神彻底失守、毫无防备、甚至主动将最脆弱的脖颈要害暴露在他冰冷指尖下的瞬间——
历锋纯黑的眼眸深处,那点冰封的意志之火,骤然爆发出刺穿一切虚妄的绝对冰冷!
覆盖着骨甲的手指,不再是轻柔的抚摸!
五根如同淬毒匕首般锋利的骨爪,瞬间弹出!
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没有一丝杀气泄露!只有纯粹到极致的、物理层面的…速度与力量!
噗嗤——!
五根漆黑锋利的骨爪,如同刺穿一层薄纸,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白骨夫人那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甜蜜微笑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白骨夫人脸上的甜蜜笑容猛地僵住!那双迷蒙的、带着憧憬水汽的眼眸,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惊骇与茫然填满!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粘稠的、带着浓郁阴煞气息的乌黑血液,瞬间从她颈部的五个血洞中汩汩涌出,染红了素白的纱衣,滴落在身下光滑的阴魂玉髓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濒死的本能让她体内残存的、属于筑基修士的恐怖力量如同濒死的火山般即将爆发!足以将整个渊核连同身边这个背叛者一同摧毁!
然而…
就在那毁灭性力量即将失控喷薄的刹那!
白骨夫人那双瞪大到极限、充满惊骇与痛苦的眼眸,对上了历锋近在咫尺的、那双纯黑如永夜、冰冷如深渊的眼瞳。
没有愧疚。
没有得意。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那眼神,如同最冰冷的尖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愤怒与不甘!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这就是你想要的…长相守?’
“嗬…” 白骨夫人喉咙里最后挤出一丝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她眼中那即将喷薄的狂怒与毁灭之火,如同被一盆九幽寒泉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悲凉与…释然?
她抬起一只沾满自己乌黑血液、枯槁颤抖的手,似乎想最后一次触碰眼前这张覆盖着骨甲、她倾尽所有去守护、却又给予她致命一击的脸庞。指尖距离冰冷的骨甲只有寸许,却如同隔着永恒的天堑,最终无力地…垂落。
眼中的神采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散。惊骇、痛苦、愤怒…最终都化为一片空洞的死寂。唯有那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极其复杂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解脱?
她倚靠在历锋冰冷骨甲上的身体,彻底软倒下去,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玉山。枯槁的灰发披散在乌黑的血液中,额角那道冰裂纹路,在幽蓝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目、凄美。
至死。
她未曾反击。
未曾怨怼。
甚至…未曾真正伤他一分。
渊核之内,死寂无声。
只有粘稠的乌黑血液,在光滑的阴魂玉髓上,无声地蔓延、流淌。
如同盛开在深渊最底层的…绝望之花。
历锋缓缓抽回骨爪。五根染血的漆黑指爪上,粘稠的血液正顺着骨甲缝隙滴落。他纯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注视着玉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曾经优雅慵懒、最终却枯槁如鬼的躯体。
覆盖着骨甲的手掌,缓缓抬起,悬停在白骨夫人额角那道冰裂纹路上方。一丝极其精纯、蕴含着白骨夫人生命本源与本命尸煞的气息,正从那裂纹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沙哑的声音,如同从万载冰层下挤出,在这片埋葬了最后温情的死寂渊核中响起:
「饲主…」
「你给的一切…」
「深渊…」
「收下了。」
手掌落下,冰冷的骨甲覆盖了那道裂纹。
吞噬…开始。
这一次的目标,是筑基之基。
亦是通往那绝望壁垒后的…第二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