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沿河对峙了足足三年之久,这或许是谁都没想到的。
平分天下的局面僵持了足足三个春秋,足以将大江两岸的国家,发展出截然不同风格的文化风俗来。
又是一年春天,醉蝶倚在窗边,小心翼翼地摸着鬓边一缕新长的白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操劳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只轻盈的蝴蝶从窗外的花丛中飞到醉蝶的肩上停驻,似乎是对醉蝶的疲惫感同身受地勉励。
三年时间,在醉蝶的策划下,昭、幽、以及部分的胤已经达到了初步相互融合的状态,这或许也跟幽攻占昭和胤的方式有关——都是将对方从内部化解,基本没有对平民过大的伤害,也几乎没有用上大规模坑杀之类的手段。
加之,幽王和江那边的王比起来,确实是有些离经叛道的成分在身上的。什么移风易俗的习惯必须遵循祖制?
祖宗当初在草原上饥一顿饱一顿地啃土,这样的规矩有什么特别可学习和传承的?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原来过的什么日子?两相对比,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简言之,除了统一横度量这种纯物质世界的标准之外,在精神文明的建设上,云国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缝合怪”了,这里抄一些那里补一点,只要是有用的、方便的、合适的都加上,还管它原来从哪里来?
也正是云这样混不吝的行为,反而误打误撞地增强了其他几个国家“亡国人”的归属感。
醉蝶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看向外面的暖阳,心里默念着“快了”。
现在的胥王是她看着长大的,胥国现在律法制度的筋骨也是她一手推动起来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制度的难以为继。
毕竟,这制度对于坐在高位上的人来说,要求太高了,如果驱使胥国这架战车的人能够伏虎,那当然胥国所向披靡;但如果执辔人没有这个能力,反被虎所伤。
很显然,当初的那个小太子,并不是这样一块好材料。
至今走不出“背叛”的阴影,不把人当人而当工具使用,对于占领的地区,更是以强硬的方式要求对方抹去祖先的痕迹,成为胥国的一份子。
民怨积蓄已久,也该沸腾了。
正如醉蝶所预料的那样,很快在胥王某次率领车队巡游国土的时候,他遇到了一队非常有组织有纪律的乱民,虽然很快被镇压,但国内蓄积已久的力量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反胥势力仿佛星星之火,呈现出燎原的势态来。
一切过去有用的镇压活动,突然就都不再管用了,反而像是扬汤止沸,局势朝着愈演愈烈的方向发展。
于此同时,江那岸的大军也一副拔营起寨的模样,一道昔日从魁国皇宫秘密送出的遗诏突然之间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据说,当初魁主是同意了为胥王授勋,承认他是天下的主人,但前提是对方真正在善待天下;否则,他愿意耗尽魁最后一份信誉,扬起伐胥的旗帜。
一直兢兢业业辅佐胥国的国相项渉不知怎么开始闭门不出,还带走了大批朝堂上的骨干,一副要叫这个国家覆灭的冷眼。
内忧外患之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注定了那样……
胥王站在为自己新修建的高楼上,遥遥地望向江北,在逐渐高起的火舌中,他依稀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小爷爷,那个被他父亲算计至死的小爷爷。
小爷爷还是用那样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在质问他怎么毁坏了楚家世代的骄傲,但那眼神又好像如同当年将他粗暴地塞上车架时那样——对他从来都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任何失望,只是冷漠转身。
正如楚穰当年为了胥国开疆扩土一身伤病回来,匆匆接受了父亲托孤般的遗诏,便替他前往胤国,慷慨奔赴了举国上下欺骗他的陷阱,身披风雪。
他本来……
胥王低笑一声,烟熏过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呕哑的悲鸣,正如这轰然塌陷的胥国。
“胥国灭。”
醉蝶坐在桌前,看着风姿不减当年的都莫,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明还是吹弹可破的肌肤,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困惑——难道权力真的有这么养人,都不会老的吗?
不自觉间,醉蝶竟然将心底里的话问了出来,被坐在她对面的都莫听见,叫对方又一次忍不住调侃:“如果你真的好奇,何不尝试与我共掌天下?”
醉蝶还没说话,都莫便握住了她搁在桌上的手,往前一带,害得醉蝶差点扑入自己怀里:“我的承诺一直有效,只可惜,神女无心啊。”
与那双漂亮又桀骜的眼睛对上,醉蝶自然地错开目光,挣开对方虚握住的湿热的手掌,捏住酒壶,自如地给自己斟上一杯:“我教你这么些年,你倒是只把我这幅油腻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怎么是油腻呢?”都莫径直连带着醉蝶的酒杯与她的手一起捏在掌中,摁在胸前,话锋一转,“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在问,夫人什么时候来取我的命呢?”
指关节轻贴在心脏有力跳动的胸膛上,醉蝶面色不变:“你从哪听说了我要取你性命这件事情?”就着醉蝶的手,都莫将她握住的酒杯里清冽的酒液一饮而尽,还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对方的手掌,被狠狠拍了一下,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夫人名声谁人不知?噬主似乎已经成了醉蝶的同义词啊。”
“那你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下场,”醉蝶微微侧过头,觑了他一眼,嘴角带调侃式的笑容,“怎么还敢呢?”
“嗤,只是庸人的诽谤罢了,”都莫似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觉得你并不至于非要这样做,我们完全可以好好商量。我觉得,我也不至于……”
都莫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看向一直笑着的醉蝶,捂住胸口,满目震惊:“你!”
还没来得及反应,都莫便失去了意识,被醉蝶接住,脑袋耷拉在醉蝶的左肩上。
室内刚刚欢愉的氛围像是被人无情地抖落,一如醉蝶半搂住都莫时眼中的寒凉,轻语仿佛在溅起了几圈涟漪:“那你可能还是低估了我,天生恶种就是这样吧。我不放心你,所以还是我自己来。”
用右手再给自己斟一杯酒,醉蝶缓缓饮下,一早便服用的既是解药又是毒药的药引才算解开。
“顾姐姐你……”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子裴看着醉蝶饮下早就处理过的酒业,欲言又止。
似乎又一次猜到了子裴询问的内容,醉蝶将都莫的头往旁边拨了拨,侧过脸:“想知道为什么他没死?”
“我……”
“正如我敢饮下你为我准备的毒药,我喜欢他对我百分百信任的样子,所以居然在这种时候,有了妇人之仁……”
醉蝶用舌尖轻轻扫过上颌,接着说:“可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就只有让我来了。”
“毕竟,他们谁不想让自己的基业千秋万代呢?”
“只有我不想而已。”
早已准备好的、对于河对岸的接管迅速从暗处浮现,以最快速度同化着彼此,文化相互交融成一个崭新的民族。
不知什么时候就储备着的新教师们,挨个走进各地的书院。
在与其他几个姐妹交流的过程中,醉蝶早早的摒弃了千秋万代的帝王业,她只要一个生机盎然、坚忍不拔、开拓创新、谦逊善良的民族,其他的一切,都只是过程。
为此,她愿意在这个宝宝民族牙牙学语的时候,亲力亲为地教会这个民族,一些,本不该现在的他们要学习的内容。
至于她自己,本就无关紧要。
醉蝶放下自己的茶杯,别起耳边的银发,带着时光沉淀后才会有的从容,擡头看向依旧年轻的同伴们,高兴地宣布:“这就是我的故事。”
她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温黛,欠身感谢:“谢谢你温黛,调整了与我所在时空对接的流速,让我能够在暮年,大功告成的时候,骄傲地向你们展示,我所创造的喜结局。”
温黛接到她的感谢,点头以示祝贺,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模样;
对此,醉蝶也毫不在意,只是紧接着拉住左手边的戚霁,轻声细语地说,眼角的细纹更为她增添了几分从容:“这时候,我应该能够叫上一句小戚霁了吧?也谢谢戚霁,为我展示了一种很有用处的治世框架。”
戚霁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另外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挠了挠脸:“嗨呀,没有啦。还是你太会啦!同样的内容,我给温黛上了一遍,一点用没有,说明成材主要还是靠学生自己努力呀!”
“噗嗤~”醉蝶听着戚霁的话,忍不住笑了,仿佛她们并没有岁月的隔阂,“戚霁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可惜,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戚霁说话了。”
“欸,别这么说。梦隙与你同在嘛!大家都是一起喝过茶的交情啦~”
“嗯呢,我记住了。”
醉蝶笑着,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垂着头,红着眼眶的唐雨晨,起身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拥抱。
让对梦隙没有那么了解而暗自伤心的唐雨晨有些无措,这是一个oga的怀抱,却在清甜的信息素上夹杂着战火的硝烟与血腥,仿佛焦土上开出最艳丽的玫瑰。
正当唐雨晨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那个老去却依旧悦耳的声音:“还有你。如果没有唐队的帮助,想来后期我也不能那么顺利。总之,希望唐队日后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醉蝶稍微松开一点唐雨晨,与那双好像被雨水洗过的眸子对视,笑了:“像我一样。”
唐雨晨似乎还是不太习惯在oga和Beta面前如此情绪外露,只是收敛好情绪,郑重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那我就……放心了啊。”
伴随着醉蝶最后一句话落下,她的身影也像是水波涟漪一样晕开,逐渐消失在了梦隙之中,留下她的伙伴们,继续人生的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