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捉迷藏里找到小伙伴的猎手那样,温黛的表情还是那样生动可爱,她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对方噤声,带着抓到猎物的餍足:“嘘,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到齐了吗?”
可一定要方便我一锅端呀!漏了一两个,懒鬼温黛可不愿意跋山涉水去找人,她又不是钺那样甩不开的黏皮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些家伙们,和外面容易熄灭的小火苗一样,总是在扑不尽的情况下疯狂引燃附近的枯草,形成燎原之势,温黛可不喜欢当救火员。
但对方显然没有接收到温黛的信号,更没能领悟到温黛话语里的未尽之意,只是惊恐着,并且表情逐渐由畏惧转化为阴狠。
或许是这样的坏事干多了,这样一伙人压根不需要眼神上的沟通,自以为不动声色先发制人地张开魔力,精准地站位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仓皇逃窜只是他们诱敌深入的计策了。
浑浊阴柔的魔气宛如长练水袖,激射而出,团团包裹在温黛周围,好似吐着舌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立起半截身体,摇晃着向猎物示威,伺机发动着一招毙命的攻击。
将毒液通过獠牙注射进猎物的体内,让她失去行动力,然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一如他们往常面对那些企图仗着修为过硬打倒他们的心怀“正义”修仙者们。
然而张狂得意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停留几秒,就在下一刻凝滞,活像是蜡像诙谐又僵硬的五官轮廓,暗红色的液体像是顷刻就渗透了魔修们的经络乃至皮表。
反噬……
不同于他们一直麻痹自己不去想的魔气入体,不同于他们通过找替死鬼之类延缓死亡最后终于无可奈何的反噬。
所有魔修的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仅仅对方随意地一挥刀,强横力量对撞的反震就几乎碎裂了他们的元婴,断绝了他们的筋脉,直接撕毁了他们本就微薄的通天希望。
“将面前的小女孩当做被自己不堪其扰魔气新的宿主,看着高尚的灵魂被腐蚀糜烂下去,该是多样的爽快”,这个念头仿佛是夜幕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甚至来不及在温黛面前张牙舞爪上片刻,就抽刃断水般被划得支离破碎,逸散在空气中。
同样显现出来墨色的力量,与柔软飘摇的布帛比起来,只有无尽的凛然浩荡,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层层击穿了魔修们用魔气包裹起来妄想叫温黛沉沦的茧房。
鎏金色的眼睛直视着站在神龛前的魔修们,温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于这座宫殿的结构没有半分损伤,就像是在更维度上的投影,将所有的攻击化解消弭。
变化的是鎏金眼瞳的主人,不变的是眼底深处的冷酷,毁掉曙的那双眼睛是高傲与漠然,现在要断绝羲根脉的眼睛虽然与他们这些魔修一样带着笑意,却比他们根据已知的形象估算出来的神明更让人害怕。
恐惧,是每一次有记载的神界上神出没最深刻的印象。祂的形象极其固定——一个白发金眸的高贵神祇,端坐在神龛里,聆听着下界的祷告与疑问,不置可否,在他张开手掌轻点在大地上之前,没人知道是朱笔的批注,还是文明的丧钟。
无与伦比的伟力、祂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他们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神通放在凡人面前那样,叫所有见识过的人都会失魂落魄,再不相信自己所能做出的努力。
但是!如果真的失去了与之对抗的勇气,那人便不是人了,总有璀璨心火代代传承,找出应对的方法——祂的傲慢是他们最大的机会。在被温黛逼视之前,魔修们也设想过了无数种欺骗祂的方法,甚至利用祂的傲慢驳倒祂的回合。
和在这位只是知道存在,实际上多余信息没有泄露半分的神明碰面之前,他们一度以为稳操胜券。
神明根本不在乎人间界的发展,修魔、修仙于祂们而言,都只是跪倒在神明体系下最底层的地砖,祂们只是傲慢地坐在那里,聆听蝼蚁的谄媚,仅此而已。
从未有过这样一位神明,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眼里满是戏虐。
一步步走上高台,温黛歪着头看着不自觉退避开,因而暴露在外面的神龛,像是恶作剧一样,为他们下了判词:“很有创意的做法,但我不喜欢。如果你们知道我,就会明白,我不喜欢,意味着什么。”
水覆火,温黛对于他们信仰的力量本源本就有天然的克制,更不必说来自生态位上的打击,她随意释放的威压,用修仙界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说称得上一句粗鲁,但却叫身旁一圈魔修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仔细地盯紧了地面上砖石的花纹,不敢有一人跳出来声张。
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了神龛中辨不清面目的泥塑,很快泥塑便在灵力的共振下裸露出裂缝,凝聚匠人心血而显现得褶皱飘逸的泥塑华服噗噜噗噜地剥落,很快整个泥偶就湮为粉尘。
一直在温黛指间绕动的小火焰像是因此受惊了似的,呲溜一声窜进神龛中,伴随着火焰的跃动,火舌腾得一下烧得老高,温黛面无表情地望着被火焰舔舐的木质雕花,慢慢俯下身,对着颤抖幅度最小的魔修轻声说:
“哥哥在我下来之前告诉我,如果你们不再信仰,那祂便不再庇佑。祂在这种事情上做得总是比我妥帖许多,我还有很多需要成长的地方啊。”
头顶的声音如同流淌的大江那样,不容抵抗的平缓:“我并不认为你们的行径,玷污了修仙的高贵,毕竟这本身就没有什么崇高可言。只是,作为司掌掠夺的我,并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信徒。我从来不需要,叛徒。”
掷地有声的词句,让伏跪在地上的魔修忍不住擡头看了一眼温黛,但又被对方仿佛洞察一切的视线慑住,诚惶诚恐地重新将头埋在地上。
看着周遭一片,黑漆漆的影子,温黛的眼神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这份略微有些高涨的情绪甚至覆盖了她对于自己特性暴露之后招来“讨厌东西”的烦躁。
她早就说过,她不需要信徒,这下好了,随手展示的力量被所有神见证认定为掠夺之后,她就被迫与这些愚蠢繁琐的事物绑定,情景比她想象地还糟糕。
温黛张开手,将供奉的器具吞噬干净的红色小火苗,先是亲昵地在温黛的手掌上转了一趟,然后被温黛指示着烫了她周围跪倒的魔修们一圈,皮肉的焦香弥漫开来,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应该还是神魂上的剧痛。
温黛居高临下地看着仅仅是这样的惩罚就无法接受的嚣张跋扈数百年的魔修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些乏味:“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极尽所能,取悦我,给我的哥哥留下一片滋养着真正的爱的土地。”
“难怪祂们眼中我的风评总是很不好,原来是你们信奉了我的力量,然后做了许多让人不齿的事情。”
召回“气鼓鼓”地烫了一圈魔修的小火焰回到手中,握牢收起,温黛像是一个闹够了的孩子,转身就要离去,却被一声敬畏的声音叫住:“上神,那敢问,我们……”
温黛没有回头,只是比了比西边,做出跳下去的手势:“你们?当然是……关我什么事?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又跑去玷污哪片属于哥哥姐姐们的土地,我就亲自、”
温黛顿了顿,像是恶趣味止不住一样,轻声补充:“杀灭你们。”
神不需要信徒,祂们本就是丈量天地的维度,撑起世界的支柱。
虽然魔修们早就猜测出了这样的事实,但直到今天他们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贪婪的机会,而是人生性命悬在空中的一把宝剑。
祂们不介意愚蠢的信众贪墨信仰,也不介意送冒犯的蝼蚁,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