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被大口吞下,也要滑过食道,再浸泡在酸液中被碾压被腐蚀,才会发出“咻咻”的气泡声。
温黛作为食物的一部分,如同其他人那样被推搡着挤进门内,仿佛是被含入了巨大口腔,牙齿磨碎食物,将所有惶恐不安的人们井然有序地划分开,来不及挣扎,唇舌合拢,只听得厚厚的殿门叩紧的声音。
就此堕入无边恐怖黑暗之中。
温黛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声音,静室内不仅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落针可闻,还能听见绝望的湍流。
温黛倚靠在墙上,纸伞支在身侧,闭着眼,怮哭、咒骂、祈祷不绝于耳,是死去的人留下的执念。
修长的指尖顺着伞骨移动,像是在抚摸石壁上的刻痕,被恐惧与绝望劈凿,留下只有时间才能抹去的触目惊心。
是啊,再痛苦的恨意,也会随着时间的涤荡消逝……
这些从未踏入仙途的小可怜,几代人的恨意或许也没有修仙者闭关一段时间绵延得更久吧?
温黛感慨着修仙界的弱肉强食、命若草芥,摩挲着伞柄,安静得仿佛一具尸体。
顺便还思考一会自己如果传播自己的改良过的修炼方法能有多少受众……
算了,自己创造出来的修炼方式,那些被惯坏的小蝼蚁们,能愿意学才有鬼了。这可不是什么给戚霁的置换法门,毕竟戚霁的天资放在这个世界里,估计她也要舍不得不假思索地学习拿天赋换身体的法门了。
就在温黛思绪飘远之时,她的耳朵微动——门口似乎是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细弱的身影潜了进来,像幽灵,借着微弱的光,温黛看见她的眸子里闪烁着耀人的光辉,对于很多困在黑夜之中的人来说,这或许将成为生命中最光亮的明灯:“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是她当初随意扫视下,一个“粉红色”的家伙。
透过虚假的“耗材”体质,温黛轻而易举地就勘破了少女的修为——不过筑基。伪装成只有天赋还行但是机遇不足没能踏入仙途的倒霉鬼被抓进来,就为了解救他人?
也不担心被人出卖吗?
不怕死吗?
值得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温黛又一次想起来琢记忆深处的故乡,每个人的眼睛都像面前的小姑娘一样,充满着希望。
但是温黛还是没有说话,靠在墙边假寐,并不理少女的一片赤诚,这年头真诚早就不能当饭吃了,这么莽撞地让小女孩来承担救人的重担,这个组织本身就很没有风度了,不过是骗了几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背后的人……
呵。
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黛当然可以随意地搜一搜少女的神魂,清楚她隶属于哪一组织、甚至鉴别一下她是不是被忽悠了,但温黛始终觉得,这没必要。人的路,总是要人自己去走。
神明,根本不在乎。
成了神的人,同样也不在乎。
她的同事们教了她无数次,她都没能学会,而如今她应该去尝试理解这件事了。
少女好像也已经习惯了他人为了所谓自保沉默的态度,对冷漠浑然不介意,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塞了一颗辟谷丹在温黛手里,悄悄地靠近温黛,在她耳边鼓励: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希望!”
就在少女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却被那个对自己置之不理的人攥住手腕:“你们失败多少次?”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少女,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况,有些讶异:“你怎么……”
温黛不在乎少女怎么想,直视她的眼睛,鎏金色的眼睛吓了小女孩一跳:“我以为你们知道,为众抱薪者的结局。”
“但是,我就是前辈们这样救下的啊!”少女的眼中像是有火苗在跳跃,“前辈们有的已经牺牲了,有的则不再适合留在组织里教导新人。”
“我们都是炬火,终将燎原!”
是不是星火郡的人都蠢得可笑?
看着对方的神色,温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问出这句话,只是将辟谷丹放回少女的手中,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腕,偏过头去继续倚在墙上:“拿去吧,我不需要。”
“你也是我们的同袍吗!”
少女似乎有些惊喜,早在出任务之前,师父就教导过他们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为了被救之人的安全、为了同伴的安全、乃至为了自己的安全只能用心去筛选潜在的同伴,心会告诉他们正确的答案。
在此之前,所有的不理解、怀疑都无关紧要,因为实在太过稀松平常。可今天!她出任务的第一天!她所负责通知的最后一个,就……
温黛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认亲行为当然不感兴趣,头往墙边一撇,硬邦邦地回复:“不是。你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不要为你的同伴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好!那你一定要保重!”
少女的幽魂一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温黛却像凝固的雕像一样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
她不知道星火郡内风起云涌的这样的势力还有多少,但至少自己在惩处那些让人讨厌的家伙的时候,不用担心误伤多少小蚂蚁了。
也是件好事。
再度合上眼睛,温黛不知道为什么,被宠物导去无数情感以至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涟漪。
不过对此,她倒是很习惯了,毕竟她总在失控。下来之前,耀也在她询问像毁了磐驿道那样毁了星火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对方也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表示“只要不像上次一样动摇天地的五维,就没有事情。”
既然是火灵力弥漫的地区,那么就让火舌窜得再高一点吧,最好照亮夜空,让我看看,烟花是不是有记忆里的绚烂。
神识铺开,很快温黛就像是被悬挂在高处那样,俯视着整个监狱,或者说胃袋。
她看见被饿得快要死掉的男男女女,被粗暴地拖进了新的空间,亲切的问候、关切的眼神、慈爱的大能、美食美酒……
一串串的糖衣炮弹打下来,神情开始恍惚,很快就臣服在权威之下,皈依在这种明显是或者是经历、认知、心性等待不对等的扭曲观念里。
把自己献出自己的行为视作荣耀,自甘堕落,用肉身或承接对方的苦难、或榨干自己微薄的力量,耗尽神魂只为一句赞赏……
毛骨悚然。
温黛看着势力庞大的魔头团体,再看看汲汲营营努力的微弱火苗,一时间有些哑然。
虽然是加速了中和清浊的过程,但是为什么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呢?
温黛不自觉地皱着眉头,觉得弄死这群家伙还不够,他们身上浓郁的浊气,要是被她这样突然引爆,自己本就千沟万壑、毫无光滑可言的表面怕是又要多几分裂缝了。
投鼠忌器……
这种词,断不可能出现在温黛身上,温黛这样想着。
于此同时,温黛透过这次意外的观察发现了一件事情——人,或者说有智慧的生物,本身好像也是和她一个属性,清浊皆备。
躯壳是清气,魂魄则因人而异。
有的人,像那个小女孩,在不断滋养创造清气,死去是逸散的清气可以中和世间的浊气;但更多的人,还是只会产生浊气,心中的妄念愈浓厚,魂魄产生的浊气越多。
待到神内浊气与体外清气失调的时候,就是渡劫期的修仙上限来了,也无非是禁锢了更多清气的躯壳能多撑一会,就必定被污染,也就是修仙之人所说的入魔。
可是,现在她却看见权势滔天的家伙们,在把他人躯壳当做中和体内过分浊气的资源……
这是谁教他们的?
耀能干出这么疯的事情?
温黛认真思考了一下四位同事的行为习惯,难得的迟疑了。
她的同事们理论上都是清气化身,只有人以及类似的天生带有清浊两仪的生灵才能找到这么坏的法子吧?
但是……那他们最开始得出这个结果的实验是怎么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温黛用本来就只是情绪器官的脑子,越是推理这复杂的情况,就越是开始生气。
原本只是面壁久了出来散散心,现在却发现事情越搅越乱!难怪耀收不上信仰!这要是给祂收了这种污浊的东西上去,万千愿力、聚沙成塔。
温黛忍不住擡头往上看了一眼:她的老朋友天道不会是要崩坏了吧?这可不是她混沌躺赢的意思,世间万物皆堕入虚无混沌的话,她岂不是还没在秩序世界呆够就要给这世界陪葬了?
显然不可能混沌的映射能作为最后保留秩序意识的载体呀!
温黛逐渐意识到,这一届修仙者,玩得有点大了。
她得想个法子,修剪一下这些不太健康的功法……果然,得想办法搞一场功法灭绝运动才比较合适。
温黛第一次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捏碎这些摇摇欲坠的文明,让文明的进程开始重启,顺便将世界灵气浓度降低,像幼崽那个世界一样走科学侧演化,她能够保住自己的概率好像更大。
温黛想着想着,越来越投入,甚至忘记了伪装好自己的外在身体,很快,她也被当成了“清洗”干净,可以开始“烹饪”的食材。
透过拉开的禁闭大门,火光似乎投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