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尧知道,自己的人生全被毁了。
原以为自己会非常的不知所措。
好像还顾不上感受自己的感受的心情。
他将警服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搭在胳膊上,撇着腿走下法院楼梯,外面就是马路。
沈卓尧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给许劲坤偷偷准备的烟。
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刚放在嘴里准备点燃,下意识察觉到旁边群众注视自己的眼神。
悻悻的将烟取下来,重新放回烟盒里。走向路边擡手打了一辆车,朝市局驶去。
沈卓尧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此时手指关节传来的疼痛后知后觉的提醒着他刚刚发生过的狗血。
感受的各种感觉太多了,也就那样。
反正这世界永远不会如自己所愿。
窗外的风景像是长了腿似的拼命向后跑,就像沈卓尧想要抓住的许劲坤的爱。
也就那样。
至少,自己揍到了简毓贞。只恨不够狠,没有一次打到再也起不来搞这些龌龊。
和自己毁了许劲坤的人生相比,其他事情,也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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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反应过来,沈卓尧已经站在了市局院子里的女真树下。
他从来不觉得这棵树有什么。
此时却无比的怀念在这棵树下,那些不想上班的情绪那些等待许劲坤下班的情绪,以及很多很多当时觉得无意义的回忆。
还没有离开,已经开始怀念。
旁边办公楼走廊经过的同事,看到沈卓尧的身影,不由得停下脚步,小声的和旁边人说着什么。
那些根本听不清却也完全不需要听清的话,沈卓尧知道是什么。
“主任——”
沈卓尧双腿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身体来到兼任人事的综合部主任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刚从医院出来,回来没有更换衣服,忙着和其他下属聊天的主任转过身——
四目相对,主任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佯装亲切有礼:“小沈,有事吗?”
“主任——”想到刚刚法院里几百年来市局都没有出过的丢人场面,沈卓尧恨不得当场用掏耳勺挖个地洞钻进去支支吾吾:“我想——”
“什么?”主任一脸过于夸张的配合与温柔,反倒令沈卓尧相信——刚刚他们在聊自己。
“我想——”
沈卓尧喉咙像是被黏住了似的:“我想辞职。”
“为什么啊——”
不等主任说话,外间偷听的其他同事知道此消息,顾不上主任回复,直接走进办公室里,上下打量着沈卓尧:“小沈,我之前以为我们许队眼光挺好的,没想到你这么没种啊。”
“什么?”陡然之间听到其他人对于自己和许劲坤之间关系的评价,沈卓尧第一反映竟然没有听出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
“你不会是因为那个姓简的说了几句话,就想逃吧?”
“我们终于不用装看不见了!”
“哎呀妈呀,我上班十几年,就没见过许队现在这样,每天脚下像是踩着弹簧嘴角都能咧到天灵盖。”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同事上下打量着沈卓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是过去那种,什么一旦被发现你和别人不一样就得浸猪笼的恐怖封建单位吗?虽然我们看起来年龄大,可现在单位里大把00后呢。”
沈卓尧整个人被一群陌生的同事围住,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我和许队,把咱们市局弄成了一个大笑话——”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是人民警察,只要能保护人民的安全就行,其他的,想怎么笑随便。”
李晨和任芳循声也立刻赶来制止他的辞职——
“小沈,如果你只是因为和许队谈恋爱被发现而要辞职,我们可以装一辈子的瞎。”
“那这个倒也大可不必。”沈卓尧没想到,在听到李晨说出这么荒唐的回应之后,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那就回去上班,好不好?”任芳拉着沈卓尧的手,就要往办公室里拽。
“可是,我明明听到冯局说,市局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有吗?”综合部主任蹙眉回忆半天,望着周围大家:“冯局说这话了吗?我刚从医院回来,没听说冯局生你的气,冯局是气二队队长,平时人模狗样的,结果在关键时刻对证据链把控不足,盲目自信,这将来肯定是要考核的——”
“可是主任,我今天还把检方证人简毓贞给打了。”关于自己和许劲坤的感情,在最没有想到的地方得到了祝福,沈卓尧心里暖暖的,情绪也好了些。
“打了又能怎么样?”
望着主任一脸无辜的询问,旁边同事立刻制止:“主任,不要忘了你是主任,这话不敢被别人听见!”
“哎呀我的意思是,”主任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继续:“任何与我们警方作对的,都是人民的敌人,遇见敌人,难道要拥抱吗?”
在场众人下意识鼓掌赞叹:“不愧是主任。”
正说着,刚好冯局的电话打过来,主任直接汇报了沈卓尧的思想情况。
主任将电话递给沈卓尧:“小沈,关于你辞职的问题,冯局有话要和你说。”
沈卓尧接过电话,只是听到电话那头熟悉温柔的呼吸声,心脏已经开始颤抖。
自己和许劲坤刚认识的时候经常吵架,都是冯局气势如虹的两边各大五十大板从中调停。
而此时的冯局,说话如游丝。
“小沈——”
语调软软柔柔,不像是领导,倒像是爷爷。
“冯局,冯局您安心养病。”沈卓尧刚开始还能保持冷静,然而听到冯局的声音和之前相比如此衰败,心疼内疚愤怒失望所有感情立刻冲到喉间,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对不起冯局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嗨,出来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冯局呼了口气,算是没有在意这件事:“我只要你们开开心心出门,平平安安回来,有些不同的事情发生,以便将来退休后回忆,挺好。”
“我得向你道歉。”冯局叹了口气:“这话本来我应该当面给你说,但是人老了,这身体就不听话了。我又怕你一时情急做出许劲坤出来后会生我气的决定,紧赶慢赶,才勉强赶上。”
“关于二队玩忽职守,造成这次出庭事故,我向你道歉。”
“关于许劲坤在庭上说的那些话伤了你的心,我向你道歉。”
“不用——冯局——”沈卓尧立刻瞪大眼睛,连连对着面前的空气摆手。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清风,拂过院子的树枝繁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扫清了沈卓尧心里的真实想法。不为面子不为情绪,只为自己心中的正义。
“可是冯局,您越这么说,我越不能留下。”沈卓尧望着办公室里正在热闹聊天的同事们,擡手甚至还对着大家打招呼,眼神却越来越坚定:“简毓贞这个反社会变态,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还是由我结束,这样,才可以真正彻底尽快,将许队放出来。”
“不行,你这样许劲坤回来我怎么交代,你不可以——”
“对了冯局,”沈卓尧像是想起什么,继续对着电话话筒沉默几秒,最终:“算了,没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冯局还在呼唤着沈卓尧的名字,沈卓尧本人已经冲进办公室,向大家鞠了一躬,回过身抱抱李晨,抱抱任芳,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沈卓尧,离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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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声疯狂叫嚣。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指从被窝下伸出来,找到电话后,被子一裹,吞噬了电话。
几秒之后。
吕法医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睡眼惺忪的摸了半天眼睛,磕磕绊绊的戴上之后,抱着被子去门口开门。
沈卓尧提着行李袋,走进房间。
“你怎么不住酒店?”吕法医用力睁着快要闭上的眼睛,整个人摇摇晃晃勉强支撑才没有倒下。
“我没钱。”沈卓尧一本正经的环顾四周,递给对方一袋鸡蛋:“初次拜访意思意思。”
一句大实话,倒是将吕法医气醒了,耸着肩膀冷笑几声——
低头之后又换了欲哭无泪脸:“why ?”
“我们许队说了,除了他以外,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沈卓尧将行李放在地上:“我住哪一间?”
“我谢谢你们许队——”听到沈卓尧的话,吕法医下意识恢复清醒,拿起手机检查今早微信群里炸裂的消息一脸担忧:“许劲坤还没有被放出来吗?”
又看看沈卓尧的模样,吕法医这才明白,擡手抓抓头发:“这起很严重吗?”
沈卓尧冲对方擡起食指,轻轻晃了晃:“别问。”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卓尧躺在沙发上:“睡觉。”
吕法医凑近沈卓尧,望着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迟疑半天,在一堆想问的话里选择一个最重要的:“今天中午饭你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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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嘛。
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果不其然。
没等两天,吕法医早上出门之后不久,门铃响了。
躺在床上的沈卓尧睁开眼睛。
——来了。
果不其然。
简毓贞一只手掌撑在门框上,一只手扬起冲沈卓尧打招呼:“你这下家找的,确实隐蔽。”
“不隐蔽,你找起来没有乐趣,岂不是我的不是?”沈卓尧望着对方垂下眼,转身进屋。
简毓贞跟着走进屋内,转了一圈之后回身上下打量沈卓尧:“你真辞职了?”
“嗯哼。”沈卓尧点头:“不过体制内辞职不是收走就走,还得一些手续。”
简毓贞隐藏不住的得意洋洋,偏偏故意还要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就不接你的话,就不说之前提出的来我公司上班的事,偏偏要你求我。
沈卓尧望着他,没有说话。
——也就那样,偏不求。
短暂的冷场之后。
简毓贞擡手勾勾手指:“客人来了连水也没有吗?”
沈卓尧从冰箱拿出一瓶冰可乐放在桌上任对方自取。
简毓贞拿起可乐,擡起头一口气灌了一大口,突然又低头将可乐全部吐在地上:“什么垃圾——”
说完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嘴唇。
“没意思。”简毓贞望着沈卓尧蹲在地上,用纸巾毫无怨言的擦拭自己的呕吐物——
在最初的三秒折磨别人得逞的狂喜之后,剩下的是无意义的空虚。
“等等。”就在简毓贞即将出门,沈卓尧的制止声即使出现。
——就知道。
简毓贞摆出一副“每一个再怎么高尊严的人,也都会为了钱求饶”的表情转身望着对方抿嘴挑眉——
跪下求我吧。
“你的垃圾请自己带走。”沈卓尧抓住简毓贞的手,将塞满简毓贞呕吐物的垃圾袋放在对方手里。
“毕竟垃圾要跟垃圾在一起,才是垃圾分类。”沈卓尧平静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将简毓贞推出门,关上了门。
只剩下一脸不知所措的简毓贞。
——此时的简毓贞脸上,才有了符合自己年龄的一脸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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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沈卓尧接到微信——
“晚上十点,穿上保安服,来s酒吧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