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看守室外间的工作人员交班说着一些关于天气的闲话。
外面同事也到了下班时间,车声人声此起彼伏。
夏夜的晚风带着日光的余温,混着水果腐烂的味道,以及下班之后的百无聊赖缓缓蔓延进来,萦绕在许劲坤与沈卓尧周围。
沈卓尧面无表情的,感受到许劲坤专属于男性的炙热毛糙有力的触感。
他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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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问我的案件还是你的案件?”沈卓尧故意打趣。
“小孩子才要选择,我有你,当然全部都要!”
“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是我非常非常非常怀疑,两起案件其实是一回事。”沈卓尧简单的解释了小赵的原生家庭之后:“根据我的调查,小赵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负罪感,对于简毓贞的话完全顺从,我怀疑他被简毓贞洗脑。除了当前已安排法检人员调查对方车辆上是否有林芙冰的痕迹,就是我准备继续攻略小赵,令他与简毓贞产生嫌隙。”
“这种行为可不可行啊?听起来倒像是女生抢男朋友似的。你知不知道男人之间,只要共患难——”许劲坤有些不置可否:“我不是质疑你的行为,你也知道,从古到今,忠孝仁义,不是轻易就能背弃的。你那套心理学,行不行?”
“你没有说错。”沈卓尧认真解释:“男人之间,很难会因为一个女人就产生嫌隙或者因为一笔财富就产生嫌隙。但会因为对方的误解而产生嫌隙。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之间产生误解。并且,我要成为他们对方的替补,横隔其中,让这份嫌隙无法恢复。”
“其实,如果今天简毓贞没有及时出现,小赵是可以直接做供的。”沈卓尧说到这里,还是觉得甚为可惜。自己的案件说完,想到许劲坤的事,跟着来了精神:“你知道吗?你的案件冯局他们已经联系上当时的滴滴司机,他已经确认为你作证了。”
“我不担心,我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许劲坤端起功夫茶杯喝了口茶,察觉到沈卓尧盯着看——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都有时间喝功夫茶了。”
“反正也不能出去,也不能工作,干脆和大家多交流交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沈卓尧冲对方做了鬼脸,嫌弃道:“关于咱们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为什么是我?”许劲坤静静望着沈卓尧,突然凑近了对方:“为什么是我?这一定不是随机挑选,否则无法达到简毓贞对于警方工作的掌控。是因为我曾经的案件吗?我办过的案件,凶手的名字和模样我可能忘记,但是我记得每一个受害者的名字,他...不是我这边的。”
沈卓尧愣了一下,喃喃自语:“每一个受害者的名字?”
“当然了,我记罪犯的名字做什么,在事件发生后,那些关于勇敢乐观善良所有美好的词汇,都是受害者给我的触动,支撑着我努力去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你呢?是不是你曾经的案件?”
沈卓尧突然想起简毓贞说过的那句“毕竟您曾经就不拿受害人的资产当回事”,这才意识到自己错漏了调查方向,更加觉得许劲坤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好警察。
想到这里,沈卓尧立刻起身准备回办公室加班,临走之前想起什么回身:“对了,还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冯局,我在看守所这几天算是停职还是上班?”
沈卓尧顿了顿,本想说些什么,看到许劲坤一脸纯真无邪,合上嘴巴,抿嘴点点头:“你还是出来之后自己问吧,毕竟也没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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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的办公室。
沈卓尧坐在许劲坤的办公室里,望着蓝色的电脑屏幕半晌,深吸一口气敲下键盘。
墙上的时钟默默的走。
屋里的光影却没有熄灭过。
只有偶尔饮水机发出吞咽的声音。
几十万字的结案报告里,关于简家的情况,简简单单只用了三百字描述:受害者简搏,孔贞贞夫妇。因加入傅淅松的集团,孔贞贞在未与家人沟通的情况下,将财产全部交给傅淅松,甚至利用家人的名义进行民间借贷,最终却被傅淅松杀害。
这是当年沈卓尧自己写下的结案报告。
此时的他却无比愧疚。
当年的他错误的认为,对于受害者的痛苦与伤害,是抓住主犯傅淅松就可以结束。
但是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仅仅在键盘上敲敲几句话就能涵盖的明白的。
沈卓尧想到这里,直接开车回到邻市,自己曾经的家里。
车辆开到楼下,望着矗立在夜里的居民楼,宛若记载自己曾经的墓碑,冷冷的打量着沈卓尧。
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是挖心刺骨的痛感。
铁门上沾满了灰。
有些好事者在门口用钥匙或者尖锐物划着横横竖竖的道道,仿佛是在给他人传达这间屋子可以作为入室盗窃的目标客户。
开门的瞬间,满屋的灰尘随着门口风流的影响瞬间朝他扑来,一股灰尘阴冷发霉的味道。
沈卓尧擡起脚,慢慢走向母亲的遗照前。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擡眼正视母亲,因为只要望着母亲的双眼,依然会满腔的海水翻腾不止,满腔的后悔与内疚迫使着他擡起胳膊擦擦落下的泪水。
沈卓尧为母亲重新供上三支香,慢慢的,慢慢的拜了一次,两次,三次,待第三次起来,已经哭的像个孩子:“对不起妈,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如果我在只关心自己以外多想想你一个人在这个家,每天会有多无聊——”
“这么多年,我不敢我没有资格,想起您。我自私的逃避这个家和有关您的回忆,我知道您一定会说没关系,但是我对不起您——”
沈卓尧说完,在母亲的骨灰盒里挖了半天,这才找出来一枚内存卡。
“请你一定要保佑许劲坤。”
来不及回办公室,沈卓尧在车里打开电脑查看当年自己的调查照片和笔记。
简搏,孔贞贞夫妇。两人属于老夫少妻,简搏在知名研究院博士研究员,孔贞贞则是某餐厅的服务员,两人相遇的契机,是经常加班的父亲在母亲吃饭的餐厅吃饭,两人相识没一周,年轻貌美的孔贞贞便住进了正好想要结婚的简搏的家。
简家的案件已经是公安部门决定收网傅淅松的最后一个作案对象。
结婚二十年后,简搏常常奔走于各种科研基地很少回家,而简毓贞经常住校也不回来,每日在网上百无聊赖交友购物的孔贞贞在网上认识了傅淅松的传.销团队,在提供的消费水平达到近千万之后,成功的认识了傅淅松。
充满朝气和斗志的傅淅松宛如当年的简搏,很快,孔贞贞为了博得傅淅松的好感,抛家弃子,甚至利用简搏的身份证件,骗取千万贷款,只为和傅淅松双宿双栖。
最终却被傅淅松一句“好烦,你怎么和老妈子一样”,被一刀割破颈动脉之死。
实在是因为——
案情简单清晰,主犯傅淅松死于一场自焚,甚至当时受害者简搏也是强忍悲痛,顺利的为警方提供了口供。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旁边16岁的简毓贞静静回答:“哥哥你不需要问我什么吗?”
沈卓尧转过身,望着一脸稚嫩的简毓贞,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他弯下身轻轻揉了揉简毓贞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我不需要问,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将自己的人生过的很好。”
等到沈卓尧站起身,头发花白的简搏冲沈卓尧微微点头,拉着简毓贞离开了。
在简毓贞十八岁的时候,简搏无法支撑千万贷款,最终选择自杀身亡。
那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
“是因为我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吗?还是因为,我没有顾预计到未来发生的事情?”沈卓尧歪着脑袋难以置信:“还是因为,我写的结案报告太简单,可是太简单他也看不到啊?”
沈卓尧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这个时间段该给谁打。
只能又开着车,冲进看守室,将已经睡着的许劲坤拉起来问:“为什么啊?”
许劲坤睡的正香,却被沈卓尧一把揪起来,几次想要躺,却被沈卓尧拽着——
只能默默听了沈卓尧的解说。
“人的感情很复杂的。也许天我给你买一杯咖啡,你觉得很感动我是在关心你。明天冯局给你买一杯咖啡,你会非常生气,因为你认为他想让你加班。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是却有不同的感受。”
沈卓尧微微皱眉。
许劲坤将胳膊搭在沈卓尧的肩膀上,懒洋洋:“很多时候,因为最重要的人走的实在太迅猛,又非正常死亡,我们总要怪一个人来延续我们活下去的勇气。”
“这个怪,我可能表述的不清楚,但是这种感情,很难讲。”
想到这里,沈卓尧倒是想起来什么,直接站起来一脸激动:“我知道了!”
许劲坤打了个哈欠,就算困死也是一脸为对方痴迷,摩挲着沾到对方身上手上的灰尘提醒:“出门之前记得洗洗澡——”
沈卓尧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刚刚从母亲的骨灰盒里取过内存卡,一脸欲言又止——
“准奏。”猜到对方有话要说。
“许劲坤,你好像刚才和我妈见面了。”沈卓尧不好意思的耸耸肩摊开两手五指示意对方。
“——”许劲坤沉默几秒之后,倒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不早说,这一时半会,也没让我提前准备买个啥大礼,阿姨莫怪有怪责怪沈卓尧——”
等到沈卓尧离开,许劲坤依然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继续:“请保佑沈卓尧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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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点。
学校里的夏日,沾染了学生气似的,小心翼翼透过窗外的梧桐枝叶之间,洋洋洒洒被风吹进教室。
简毓贞穿着白衬衫衣袖挽至肘间站在窗边,听着风声有一搭没一搭和学生们聊着国外的趣闻。
忽然学生之中有了喧哗:“啊,是告白吗?”
简毓贞好奇瞥到楼下,正看到戴着墨镜的沈卓尧捧着一大束白玫瑰站在教学楼前向上寻望。
洗过澡之后的沈卓尧头发随着夏风自由飞舞,凉爽的风在发丝之中掠过,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的舒服。
触及简毓贞的眼神,沈卓尧卸下墨镜,眼睛明显一亮,大臂挥舞:“简毓贞,我向你道歉!”
“哇——”
整个教学楼人声震动。
“这是在搞什么?”
简毓贞不明白对方与自己的态度怎么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三蹦两跳的下楼,示意沈卓尧低调。
“简毓贞,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
拖着两个大眼袋的沈卓尧,一脸憔悴的望着对方,自带可怜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