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会面太快乐,仿佛是一场梦而已。
第二天清晨的闹钟,依然会响。
陈晨揭开被子,当双脚踩在地板上,已经感受到上班的痛苦。
昨晚翻看的各种职场灵药类书籍静静躺在一边,《通透》《把自己当回事》,《管理学》《管理的常识》《解决冲突的关键技巧》《管理沟通》《动机心理学》等等,等等。
大多数人其实工作都会遇到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和自己遇到同样际遇的人来开解自己。
甚至还会换来反驳与否定“大家谁不是这样”“你就算生气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能把人家怎么样你想把人家怎么样”。
可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具体是否过得去这个坎,只有受害者方有权决定。
狗屁“大家都这样”。
狗屁“如果你不舒服,道歉就好了,你怎么还生气呢,是你小气”。
任芳和许劲坤他们说的舒服也说的很在理,但毕竟不是同工种。
而只有这些书籍,宛如温柔陪伴在心脏疲惫的陈晨身边,轻声诉说着理解,理智的给出解决技巧。
陈晨几乎是闭着眼睛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垂头丧气扶着墙进入卫生间。
叹气。
看到镜中自己的脸。
肌肉记忆似的洗脸,戴隐形,擦脸,化妆——
叹气。
努力支撑着化完妆,经过餐厅,桌上家人前一天晚上为自己留的水,留的字条,提醒着陈晨不要忘记喝水。
叹气。
单纯靠着三十年来遇到所有人对自己的好强撑着不想辜负的那份心——
吸气。
换鞋出门。
直到地铁站台等车的时候,陈晨远远看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坐在休息椅上捂着脸,旁边一群工作人员围着她。
她好奇走近,背对着她们坐了下来。
原来是一位姑娘为了减肥没吃早饭低血糖晕倒磕破了下巴。
姑娘自己说没有关系,可以继续工作。
旁边其他同事,几个不同的声音,却都是一样的斩钉截铁:“不行,真的挺严重的,你一定要去医院,这里有我们呢。”
正在所有人都在劝慰时,一个声音略略成熟的大姐出现:“怎么样,没事吧?你们找个人陪她去医院,别听她的!”
当事人是什么心情陈晨不太清楚。
但陈晨自己——
这才是我想要的工作。
希望每个同事谈不上成为朋友,至少可以尊重可以信任,可以放心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一起承担工作。
而不是眼睁睁就看着你的工作失误,这样绩效等级才会比你高。
陈晨知道自己不行了。
车辆抵站,但是她就是动不了,就是上不去。
陈晨眼神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她拿起手机向组长和主任请假。
对于请假原因,主任问都没问立刻同意。
倒是组长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听说你家里有事啊,我和你掏心掏肺的说,你今天不来上班,本月工作量欠产30个办理量,你上班的时候这些肯定得补回来。上班就得有上班的态度,要不然还不如去海底捞当个服务员赚钱多。”
“我劝你身体情况可以的情况下,下午来吧。”
“那天主任还找我问你的情况说你怎么看起来呆呆的,我还说你这两天工作很认真的。”
如果是学生时期,或许陈晨还会被这种puA的话术所影响。
然而现在——
掏心掏肺?让子弹飞里的老六要是有你这能力也不至于死。
我的身体,只有我有权利认为我什么时候会好。
主任只要没有找我,就说明我的工作没有问题。
陈晨又开始犯了恶心。
事情不会逼死人。
只有人会逼死人。
上当了就是我们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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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芳在办公室转了一圈,没有见到陈晨,这才得知对方请假了。
“你没事吧?”任芳低头敲手机。
听到手机的声音,陈晨随手拿起手机,看到任芳的信息,心中一暖。
她忽然想起上次问自己这句话的,就是现在任芳所坐位置的张雪。
将心比心总是见不得有优惠不告知客户,从而降低自己的收益,而张雪则是懒得去介绍业务。
每次加班都是自己和张雪互相陪伴。甚至有的时候因为被麦瑞催的紧了,两个人心情受不了出门买了四块奶油蛋糕,才勉强恢复了心情。
心脏的暖意融化了冰冷的血管,血液沿着心脏的血管像身体四周狂奔而去。
陈晨这才发现自己恍惚之中,竟然来到了单位大楼顶楼边缘。
楼顶厉风吹在脸上,像是张雪最后的温柔,打醒了她。
“我不想死,我不会自杀的!”
陈晨惊慌失措的从楼顶边缘撤回身体,连连倒退几步,回到电梯里。
三十楼的电梯,有领导架势的人黑着脸进入电梯。
二十楼的电梯,有年轻同事进入电梯,擡眼看到对方,彼此点头热情笑着打招呼。
地下两层的电梯停下,领导大概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工作,导致电梯暂停耽误自己时间,下意识啧了一声。
陈晨出电梯门之后转身望着对方——
对方早已拿起手机谄笑着打哈哈:“领导,我已经在地库里了,马上就上去接您,稍等一下——”
原来领导也有领导的压迫。
陈晨耸耸肩,长长的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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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赶紧把你欠的量赶一赶,要不然绩效就扣分了。”
“扣就扣呗。”陈晨微微蹙眉,已经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麦瑞很难相信自己竟然遇到了忤逆,转身回来抖着嘴唇错愕半天,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能怎么样呢,告领导让领导说我是不是,让单位扣我绩效是不是,”陈晨想了想,似笑非笑指指眼泪:“你信不信,且不说咱俩在领导面前,哪怕你全对我全错,领导也不会说我错。因为现在是月初,你现在提前告知我这个月绩效最后那我干与不干都是最后,不如不干。你不会算账领导会呀,一天不干活和一个月不干活,当然是选择一天不干活。所以领导会在咱俩之间打哈哈,说今天第一次就算了,说让我这个月好好干。”
“或者你信不信,哪怕到了月底,我绩效最后,我找到领导哭一哭,我也不会是最后。”
“这样的事情,我闹上三次,再拉你下水说你针对我分配不公,领导会记恨你连我都管不了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陈晨眉梢一挑,摊开手:“毕竟每天被领导逼着要量的不是我,就算是我,我累了,想要扣分,随便扣,扣成负的最好。”
陈晨说完,竟然有人开始叫好拍掌。
最不起眼的话务员,辛辛苦苦十年,什么办公室技巧没见过。
她说的,最有操作性。
只要够诱惑,在利益面前,所有规则都得让路(哪怕违规)。
原本还想着说隐忍,说退让,说这说那——
不如就是面对面直接干!
干到她走!
职位高低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手段方法。
偏偏,麦瑞吃不了瘪。
虽然关于陈晨请假的事情,她不再追着陈晨耳边bubu,而是回到座位,咬着牙握紧拳头,最终离开办公室去找领导。
等到陈晨坐在椅子上,任芳的脑袋从格挡里露出来,冲她比了个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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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归脾气,客户可是无辜的。
陈晨再次接到客户的反馈,起身去找麦瑞签字为客户退费。
“你这个不符合退费流程,退不了。”麦瑞坐在电脑前,仰头得意洋洋望着对方。
“什么退费流程?”已经干了十年的陈晨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流程。
“我只能退是因为我们部门的错误导致的费用,你这个客户反映的问题不是我们部门的错误,不能退。我不愿意为你承担通报我的责任。”
陈晨笑了笑。
直接拿上调账单,一层一层完全符合规则的为客户走签字手续。
主任抠抠搜搜了解完全部情况,却还是不满的摇摇头:“为什么组长都不签字?”
陈晨解释完此为公司系统漏洞导致,所有的领导都利落签字。
不到一千元钱,陈晨经过主任,经过本部门的经理,坐电梯上二十五楼,找市场部经理,再到三十层,找公司总经理。
总经理正在拿着电动剃须刀美容,签完字面无表情瞥了陈晨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
对于陈晨靠争吵靠热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忐忑。
在对方看来毫无价值。
不过就是三秒钟的纸上游龙而已。
陈晨忽然释然了。
她回到办公室,为客户确认退费到账,继续默默工作。
连一直担心陈晨对领导说自己坏话的麦瑞都惊呆了:现在人奴性这么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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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任芳准备下班的时候,陈晨忽然拉住了她。
“你是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全才留下来的对吗?”陈晨抓着任芳的胳膊,抿嘴微微笑。
“我们队长比较担心大家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会不会出现和张雪一样的情况。”
“那如果我说,我愿意为张雪是被职场暴力折磨导致抑郁自杀,你是不是就可以从这里毕业了?”
“我们的目的不是结案,而是希望这件事情真正解决。”任芳认真解释:“我们一队平日都是血腥命案,这次是有队里同事察觉到张雪去世的蹊跷,调查到你们这里,也确实觉得大家需要帮助——”
“我有张雪患有抑郁症的证据,”陈晨将一份报告从桌面业给了我很好的平台,我很感谢它。如果没有人为我们说话,就让我来为我们说话吧。”
任何境地,不要轻易的认输。
对于基层来说,只要不认输,就是嬴。
任芳有些恍惚,没想到突然毕业了。
职场里妄想公平,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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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劲坤和沈卓尧早已等在单位门口,迎接任芳的回归,和陈晨的口供。
“等一下。”
就在四人准备回到市局办公室时,后面其他外呼员也跟了过来。
“我们也可以作证。”
“我愿意作证。”
“我可以。”
许劲坤回过神,橘黄路灯之下,所有人互相搀扶着,静静的望着他。
在陈晨独自和麦瑞争执的时候,没有人出面。
却在陈晨这边有了天平倾斜的筹码时,所有人都会出来站在她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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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听律师说,张雪的家人申请公司赔偿有望,是个好消息。
而外呼组的大家,在作证之后依然默默的工作,继续每天的外呼。
陈晨那天签字的所有人,麦瑞,主任,经理,市场部领导全部记过,五年内不得升迁。而那个在员工报告时用电动剃须刀的总经理,也失去了升迁资格,退居二线不得升迁。
新来的领导都是九零后。
沟通原则就是——上班时候该干啥干啥,有事及时沟通,调整绩效等级,下班之后彼此就当彼此死了,尽量不要联系。
是卷,但不是无人性的卷。
可以好好吃一顿午饭,不用担心今天的业务量。
每周至少有一天可以看到夕阳。
是一份,令人觉得可以生活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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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结案报告写完,许劲坤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长长吁一口气。
顺着单间的门口望出去,外间的李晨随意的摸着什么东西吃着,任芳盖着披肩随意的举着手机看视频,而沈卓尧——
沈卓尧将座椅滑到烧水壶旁边,握着许劲坤的杯子在为他冲咖啡。
许劲坤下意识抿嘴偷笑。
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工作。
没一会儿有人敲敲办公室的门说有人送东西——
许劲坤跟出去,才发现是王瑛为大家买的蛋糕。
一时间,下班前的办公室吵到头顶的白炽灯光都有点发颤。
“少吃一点,我们晚上去吃烧烤。”任芳和李晨讨论应该切四块六块还是八块,最后被许劲坤一边给王瑛发微信表示感谢,一边建议:“多切几块,给旁边办公室的同事分一分。”
“好嘞。”话虽如此,等到沈卓尧拿着蛋糕想要送至旁边二队,才发现只剩两个根本不够分,只能将蛋糕留给陈晨和王瑛。
“烧烤可以邀请陈晨吗?”任芳眼神落在许劲坤的手机上,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许队你是不是也在邀请王瑛?”
李晨坐在一边摊手蹙眉:“我怎么突然觉得我们最近是不是...有点失联?”
“当然。”许劲坤音调提高表示肯定,随手敲了敲李晨的脑袋:“我想瑛姐应该也想知道后续的故事。”
等到许劲坤周围空旷,安静的风直呼呼的刮——
一阵咖啡香味簇过来,擡眼沈卓尧已经端着杯子到面前,眸光澄明的看看咖啡杯又看看许劲坤。
许劲坤接过咖啡,和沈卓尧碰了碰杯。
两人一起端着咖啡杯站在走廊,望着任芳和李晨端着蛋糕和其他办公室同事开心分享,不由得也是笑意盈盈。
许劲坤垂下眼装作不经意的将身体稍稍在沈卓尧前一点的位置。
只要有人注意,就会发现,许劲坤的手向后摸索着,握住了被挡住的沈卓尧的手。
沈卓尧身子一僵,脸颊又开始泛红。
他转过脸望着许劲坤,歪着脑袋眼神示意前方一堆同事,做了个鬼脸就要挣脱。
许劲坤反倒握的更紧,甚至因为沈卓尧挣扎动作剧烈,导致另外一只手端的咖啡摇晃,溅在了衣袖上。
夕阳渐渐下班回家。
沈卓尧渐渐不再挣扎,像个孩子似的冲对方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的和许劲坤碰了一杯,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举起咖啡杯挡住藏在眼角的笑意。
——这是我想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