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就是有一种，忙忙碌碌一上午，感觉自己知道了许多，了解了许多，判断了许多，结果打开脑子找结论，一个字也找不出来的神奇效应。
刑侦一队素来有“中午不管饭，记仇一辈子”的“潜规则”。
许劲坤这边安排任芳负责沈乔的吃饭情况，其他的先别刺激沈乔，下午和李晨带着沈乔去医院检查是否有被侵害的历史伤痕。
沈乔毕竟是女孩子，一群大男人围着也不是回事。
许劲坤安排完之后，将调查章隶初住所的领导审批过的申请书打印出来卷成一团，大步走至沈卓尧桌边，用手里的纸筒敲敲对方脑袋。
还没等沈卓尧擡起头，人已经到门口，只留下一句话：“跟我走。”
沈卓尧连忙小跑着奔下楼梯，三步并两步走至车前，发现对方不在——
许劲坤站在单位门口转身望着沈卓尧无奈：“先吃饭去。”
中午时间，马路对面城中村里的小店人满为患。
沈卓尧跟在许劲坤身后，在人群中呼吸着饭菜的香味，乖巧的在对方选的砂锅店排队。
“中午吃这个可以吗？”许劲坤一边跟着队伍向前走，回身望着跟在自己身后好奇到处观察的沈卓尧。在他的印象中，沈卓尧要么选择不吃，要吃就得吃好的吃贵的，嘴刁着呢。
这个地方就是两人第一次合作破案的城中村，算是距离市局最近最热闹的商业街。
沈卓尧心道难道买了一束玫瑰之后许劲坤是不是就认为自己被拿下了，难道以后自己就要过这种日子——
许劲坤家底那么薄嘛？
需不需要自己像电视里的贤妻良母，给他抽屉里塞点钱？
但会不会被人误会自己是在谄媚领导？
违法呢。
综上，以后离许劲坤远一点。
做完决定的沈卓尧眼神落在根本洗不干净的砂锅外层，简易的桌板，受了委屈似的米饭上。
同时，不时铁腿椅子在地板划过的声音宛如刺客举着尖刀刺入耳膜，整个太阳xue都能感受到的疼痛。
绝对不是沈卓尧的选择。
踌躇之间，一群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的孩子们来到砂锅店里，一来便将收银台为了个水泄不通，彻底打乱了刚刚的队伍，旁边人对孩子们也特别包容，没有人生气。
此时的实验中学还没有开学，想来，这应该是学校附近租房住，提前回到出租屋进入学习状态的孩子们。
许劲坤宽阔的后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示意沈卓尧找了空位坐，自己仰起头望着菜单：“两份砂锅纯菜，各加一份刀削面，一份丸子，一份鹌鹑蛋，一份麻花，还有——”
“别加了，再加锅里就盛不下了。”面对大客户，老板不好意思的提醒：“要不加点凉菜吧。”
“啊，那就再来20块钱的猪肝，20块的猪耳朵吧。”许劲坤爽快的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在人均十五元吃饱的砂锅店里，许劲坤愣是花了一百块，妥妥成了整个店内最闪亮的崽。
“这么多，能吃完吗？”
等到许劲坤端着满满一大盘肉上桌，拼桌的其他学生都惊呆了，下意识咂咂嘴唇。
沈卓尧也跟着伸长脖子盯着满满一大盆，狂咽口水：
许劲坤待自己虽然稍微欠妥，猪肉无罪，不能浪费。
听到旁边学生小声咕嚷，沈卓尧无奈的叹了口气，和孩子们诉衷肠：“作为赚窝囊费的打工人，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血条就已经空了。现在吃点猪肝对我们来说，就是纯补血。”
“嗬，实在是难为你了。”许劲坤端着砂锅刚过来，恰好听到沈卓尧的诉苦，恰到好处的接话：“小朋友们别听他的，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工作就不会像他这样，吃块肉都被小孩子讲。”
“上学也很辛苦，你以为现在上学还和我们那一样吗？现在不仅是要学习成绩好，还要懂得人际关系。对不对？”
几个小孩子们趁着两个大哥拌嘴，偷偷用筷子夹着肉吃。突然听到沈卓尧cue自己，下意识放下筷子点点头：“就是，就是要懂得，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上学就是听课，放学回家，要什么人际关系？”许劲坤乐得扮演一个思想守旧的中年人：“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还没学会走就像要学会跑，上学是让你们考大学，不是讨人喜欢的。”
“可是上大学只是保前程，讨人喜欢保财路。”有些小孩气不过，非要在这个观点上怼过许劲坤。
沈卓尧找来一次性筷子，在汤水糊烂的砂锅里夹起一条面——
滚烫的面条浸满了丰厚麻辣的汤汁，迫不及待的在口中跳跃着，直接通过食管滑到胃中，烫的沈卓尧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好吃！
许劲坤招手老板要了两瓶可乐，随即继续和那些孩子们挑眉较真：“我看现在孩子都被家长管的，都没有人打群架了吧，是想讨女孩子喜欢吧，别以为我不上学就不知道。”
“——你不懂。”小孩们嗤之以鼻，自豪道：“我们现在已经提前为人生做准备了。”
“什么意思？”沈卓尧吃了几口金针菇，仰头张开嘴，一股热气升腾出来，只能赶紧喝饮料。
“你也是个急性子。”趁着沈卓尧帮自己接话，许劲坤将砂锅里的菜铺在米饭上，汤汁菜叶和着米饭，就像是烩饭一样的口感。
“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还没上大学，听说已经给自己赚了一套房了。”
“不可能吧，你们说的是真实的房产嘛？”许劲坤坐直身子诧异，甚至还握着筷子在空中画了一个房子：“就是像这样的房子？！”
“比这还好呢，”学生以为自己成功震惊对方，得意洋洋：“我们不能说其他学生，但我们学校的学生，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被高年级的大哥大姐关注，确定你的综合质素，直到高二才会纳入团队里。在团队里每个人分工不同，分成也不同。”小孩说着说着指着其他吃饭的同伴道：“我们这里面最早的，高一下半学期就进群了，也有迟的，像他，他高二下半学期还没进，后面就没有时间了。他请我们吃饭涨积分，当前只能算是维.稳吧。”
看到几个孩子们尚且稚嫩到感觉走路随便说个借口都能被拐卖的脸，却说着所谓的一个地下团体。
许劲坤大概听明白了，实验中学的孩子们从上学之后开始，基于孩子们对于自己经济独立的迫求，学校里面有了地下团体，团体中有明确的分工，按分工分钱。但想要进入这个团队，也是要经过层层筛选，最高有人在上高中赚到钱。
这是什么，是新类型的微商嘛？
“这么厉害？”沈卓尧听着听着，为介绍的学生夹了块肉，擡起食指碰碰自己的嘴唇：“小声点，这里环境乱，小心被人听到了。你们这不会是违法的吧？”
听到对方关心自己，孩子们更加仗义，憋红了脸半天说了句：“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孩子们眨着狡黠的眼神，得意的歪着脑袋，佯装出一脸无辜的笑：“我们只知道接受微信消息，就是普通帮同学忙，怎么会呢。”
没多久时间，一盆肉已经见了底。
孩子们吃完饭，大咧咧的打了招呼，各自散回出租房。
只剩下许劲坤和沈卓尧愣在砂锅店如同老牛反刍，仔仔细细回忆孩子们反应的情况。
许劲坤：“我们刚才，是在和一个高中学生聊天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像传销团队头子呢？”
“这个消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所以刚才我特意没有问章隶初的事，怕打草惊蛇。”直到桌上一堆空碗空碟，沈卓尧用勺子在砂锅里舀了一口残汤入口，才算吃完。
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就连店外也没有几个行人，店里老板忙着在后厨帮忙洗碗。
可以听得到的风吹鸟叫，可以听得到的树枝冒芽。
许劲坤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吃饭，手指在桌上不知觉的轻轻敲击，双眸亮晶晶透着满心的欢喜：“哎你还记得嘛，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连座位都要挑最里面，绝对不会背对着门口，哪像现在，有位置就行。”
沈卓尧尚未落下的勺子横在空中，无可奈何的放下，瞥了许劲坤一眼没好气道：“那可多谢你了呢。”
眼角却是盈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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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店里出来，两个人沿着巷道一步一步朝章隶初的住所走去。
这个城中村他们之前来过很多次，沈卓尧甚至依然心有余悸的望着脚下路边的下水道，担心里面会不会还有人住在里面。
“人家说，城中村是每一个异地打工人梦想起飞的地方。”许劲坤跟在沈卓尧身边，不时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是用胳膊碰碰对方的胳膊。
“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同学也是住在附近的城中村，我们一直认为很便宜，一间单人房一个月200块。”沈卓尧走着走着，在清爽的春风里，随风想起以前上学的事情，嘴角不由得也扬起微笑：“结果学生独立生活能力不足，有很多同学晚上正在看书的时候忽然瞌睡，来不及关门关窗就睡着了，结果等起来，屋里值钱的全丢了。人没事，但钱没了。”
“是这里。”许劲坤跟着手机里显示的地址停下，敲门进屋。
经过房东的同意，两人一起来到三楼章隶初曾经住过的地方。
小小的十平米房间内，到处都是书和作业本。最里面床铺上，被子枕头也是叠的整整齐齐。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够体现对方生活态度的物品。
没有所谓上班族给自己的奖赏，没有奢侈品，没有用于改善生活的家电，就连洗衣机也没有。
柜子里，只有两件可供替换的季节衣物。
“小章老师是去年八月就在我这租房的，平时见他也是早出晚归，但是每次找他都是笑盈盈的。”房东跟在门口，看着许劲坤他们检查，长长的叹了口气：“当时来的时候，脸圆圆的，跟个大孩子似的。后来越来越瘦，大概工作压力大吧，背也越来越驼，就是天天买书。之前有一次被我看到，我就开玩笑说让他不用的都卖了，这栋楼好几个炒股的，万一一个输字把我的财路压塌了。小章当时也笑了，果然没几天就找了几个卖废品的，将许多书都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