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市的二月初,西伯利亚一阵寒流,整个城市下了最大的一场雪。
屋内暖气如春。
大病初愈的原因,许劲坤穿着舒服的黑色毛衣,戴上金丝眼镜煮了一壶热茶放在茶几上,手机里随意播放着当前最新的流行歌曲。
毛衣被洗到变了形,随意挂在他的身上,扒着锁骨还是往下坠。
许劲坤翻看茅盾文学奖的小说,偶尔听到身后风声,下意识回过身——
漫天灰蒙蒙的鹅毛大雪执拗的从无垠天幕向下缓缓坠落。
仿佛带着什么目的似的。
是时间凝固的声音。
是没有上班好好生活的声音。
整个世界像是一首悲伤的奏鸣曲,雪落就是拨弦的声音。
忽然开门声响起。
许劲坤循声望去,是沈卓尧买了菜准备回来做。
“外面雪好大,我觉得我简直是将车从泥泞湿滑里救出来的。”沈卓尧一边换鞋一边聊着一些废话:“我买了生菜和豆腐,你中午想吃什么?”
沈卓尧随意甩甩被融雪沾湿的短发,望着金屋藏娇的许劲坤——
许劲坤一只手撑在身侧,一只手里拿着被打开的书,身体已经转向窗外,脸却循声打量着沈卓尧乖巧的笑。
妈的斯文败类。
算了不管了。
沈卓尧放下菜,大步走过去,捧着许劲坤的脸低头在对方嘴唇上留下冰凉印记。
许劲坤望着沈卓尧朝自己走来,原本温暖的氛围随着沈卓尧身上湿凉的融雪逐渐递减,像是深秋森林深处的浓雾,看不清,却有种危险知名的吸引。
没有人知道。
也不需要别人知道。
许劲坤在雾气匍匐而来之时,听话的闭上了眼。
管他应该什么时候确定关系。
管他一定要说句什么话。
管他,管他。
沈卓尧唇峰轻拂,像是玩一个好玩的游戏,轻触之后刻意打量着对方的表情,之后嘴角微扬,捏脸的力道加重,干脆舌尖在许劲坤的嘴里描绘出一道秘密指令。
许劲坤身子一软,书本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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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
窗外鹅毛大雪像是占领了高空指挥权,天幕暗垂阴沉,连带着让每个人都无心上班。
冯局早早的将办公室的电灯台灯全部打开,在系统里搜索着关于同性犯罪的关键词,眉头紧锁。
人们在对待感情,可以做到既谨慎又荒唐。
真是复杂。
九零年代,关于同性是非常不为大众所能接受的“与众不同”。
在本市某县的国企某某局单位,一位已婚生子的男员工被人发现出入同□□,因为行为怪异而被单位从此纳入边缘人员,与升职无缘。
二零年代的现在,虽然年轻人们对感情有了更多开放的态度,但是同性依然是令人“尴尬”的话题。
原因一当然是伦理的抗拒。
原因二是法律的空白。就冯局自己知道的,之前某国企员工(女性)A,与同单位员工B(女性)恋爱,为了表示彼此的爱情忠贞不渝,于是两个人一起买房,房产证上写了A的名字。没过多久,A因为家人的原因,决定和C(男性)相亲结婚。A并没有告诉C自己的买房情况,于是C提出为A偿还房贷并留下了交易记录。后期B发现A对自己越来越冷淡,要求分割房产分手。结果此时,C出现表示自己一直在偿还房贷,三个人的爱情荒诞又狭小,最终引发命案。
此类案件,数不胜数。
多的是,当初的海誓山盟。
换了一个性别,更快的海誓山盟。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原因三是...
近些年,关于此类案件呈上升情况。
这些案件,最终被分类归结为刑事犯罪或者民事纠纷,渐渐被隐匿被消解在一个又一个报告之中,埋葬在数据库里无人问津。
冯局滑动鼠标,看的眉头紧蹙,下意识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茉莉花香味扑鼻,入口微涩,还是去年夏天许劲坤去环球影城的时候给自己买的。
冯局指尖在办公桌上随意的敲敲,拿起手机按下号码,难得语气谄媚:“老领导,是我,小冯。”
“哪个小冯?”对方明显有些生疏,语气迟疑。
“市局小冯呀,就是市局陈龙局长办公室旁边的小冯。”冯局刻意压低态度,含着笑道:“我听说年底测评马上就开始了,我们小许今年,怎么着也该提一提了吧?”
对方在电话中说着什么,冯局面色凝重点点头。
等到电话挂断,冯局指尖在电脑屏幕缓慢却坚定的敲了几行字,擡起手腕重重敲下回车键——
这才抱着茶杯,将椅子转向窗户。
窗外楼下不远处的学校,在一群开着豪车接孩子放学的父母中,一位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小孩像是看客一般,穿梭过一辆又一辆豪车,独自一人回家。
遇到有的家长没有看到,车轮压过孩子的脚尖。
小孩立刻蹲在地上,隐忍着自己的疼痛。
在周围父母与孩子亲昵交谈,在周围一辆又一辆充满爱意的车辆离开的氛围中。
小孩子蹲在地上,执拗的展露后背,将自己和那些热闹分割成两个世界。
很快他又站起来。
一瘸一拐找了更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偷偷扬起胳膊肘擦擦眼角的泪水。
窗外的狂风大作,席卷原本静静坠落的灰色鹅毛大雪被迫起身转了个几个圈,最后不知消失在何处。
冯局望着陌生的小孩最终静静的离开了学校。
他相信,小孩一定是有着难以置信的自愈力。
不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员工谈了恋爱么,小冯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丧气。
冯局自言自语,摇摇头笑起来,拿起桌上的电话:“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不得对方说完,冯局继续道:“生前何必睡,死后自长眠。还是多花点时间在我身上,明天陪我上班,我给你一个案子攒攒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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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上班的时候,想念上班。
等到通知deadle,许劲坤又想撒娇将上班的时间延申。
次日一早,许劲坤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抱着要早起的心情,奈何还是十点晃晃悠悠和各部门同事打着招呼诉着衷肠问候着年过的好,来到冯局办公室。
“冯叔,年过的可好?”许劲坤手指藏在黑色羊绒大衣口袋微微探身敲门,仿佛随时都可以从口袋里掏出宝贝似的。
冯局面向门口,微微低头,老花镜自然而然垂至鼻尖。
冯局擡眼望着对方勾了勾手:“一员大将窝在家里绣花,你觉得呢。”
“我这不是来了嘛。”许劲坤不好意思的笑笑。
“城南实验中学,三天前学校中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章隶初的尸体被人在操场器材室内发现。”冯局将资料发送给许劲坤,擡起手扶了扶老花镜,望着电脑屏幕继续道:“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非常惨烈,整个器材室被喷溅的到处都是血,死者深中多刀,初步怀疑是失血过多死亡。”
许劲坤窝在沙发里,认真翻看手机里的信息,像是正在写试卷的学生。
章隶初今年25岁,警务通上的照片,干净的短发澄静自信的双眸,某985大学毕业,妥妥天之骄子。
毕业之后便来到本市实验中学当老师,他在自己的简历上写,他是全家第一位教师,是全家人的骄傲。
按照学历来说,死者可以选择的职业面非常广。
能够选择教师,说明他是真的很喜欢教书育人。
这样的人,会得罪什么人导致自己死亡呢?
死者被人发现时,是仰面躺在地上,周围器材凌乱一地。
说明凶手一点也不愧疚。
是为财杀人?
还是为情杀人?
抑或是,无差别杀人?
许劲坤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关于伤口细节——
死者的下身器官,被割掉。
“有困难吗?”冯局看到许劲坤已经看到发现尸体现场细节图,刻意打量对方的反应询问。
“死者身上明显有过度暴力的痕迹,我初步怀疑是感情纠纷。当然,具体的得调查之后才能知道。”许劲坤一拳砸在膝盖上,接下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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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
原以为下雪的时候最冷,没想到是雪停的时候更冷。
许劲坤坐在车上发动汽车,等到沈卓尧为两人买了超大杯的热咖啡,小半杯下肚,引擎还没有热起来。
车外的冷空气像是最奸诈的傻x同事,自己没在的时候整个车厢内都是冷的。
哪怕自己已经上车,还要扒着车窗不肯走,必须得等最大风速的热风吹着,才肯融化。
“关于死者你有什么想法?”许劲坤缩着肩膀一边观察路况,一边询问。
沈卓尧坐在副驾驶,围着羊绒围巾,低头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美式,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等到整个身体暖和了些:“我查了死者的社交软件,实际上他自己不使用朋友圈,偶尔会在微博发表自己的人生感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社交软件使用痕迹。包括许多游戏的使用痕迹,全都是在三四年前了。”
“从网络上他给自己制造的人设来看,是一个身家清白的老师。”
“唉对了,我看你也从来不发朋友圈。是因为有其他的软件可以分享生活,还是觉得我们这些人不配视奸你的生活?”在大脑多巴胺的催化下,许劲坤遇到任何事情都会拐到沈卓尧身上。
沈卓尧一脸无语的擡起胳膊肘装了对方一下,却还是认真回复:“之前有人说,是因为真实世界过得太好,所以才不会想到发。我恰恰相反……”
说到这,沈卓尧特意瞥了旁边人一眼强调:“后来有了这样的体验,我觉得群众的总结是正确的。”
“那你说,死者章隶初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过得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