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节度使,长安来使。”
嗯?
眉头紧皱的安禄山将头微微抬起。
长安来使?
这不对吧?
距离他上书给陛下,仅仅过去十余日的时间。
以他的估计,最起码也应该一个月后才能收到陛下的回信。
而且……
他明明已经在奏疏上提到,是哥舒翰等人擅自调兵越界。
按理来说,陛下也应该派人前往哥舒翰那一方去质询,派使臣来他这里干什么?
难道说,事情当真是朝着他不愿意看到的那个方向发展了吗?
念及至此,安禄山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该死的杨国忠。”
安禄山直接锁定了怀疑对象。
一定是杨国忠那个狗东西,平日里动不动就向陛下举报他谋反,这才令陛下心生怀疑,调集军队将他包围。
而使臣之所以能迅速来此,也恰好与他的怀疑对上了。
安禄山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了杨国忠十八代祖宗。
如果,他将来造反成功了,一定要把杨国忠那狗东西挫骨扬灰。
安禄山一边愤恨地想着,一边让士卒将那位“长安使臣”带到自己的跟前。
不过,在见到使臣的那一霎那,安禄山愣住了。
他总感觉眼前之人有些眼熟。
在脑海中搜寻片刻,安禄山终于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了。
曾经的翰林供奉李白。
与属于皇帝心腹,能够参与到国家政事中的翰林学士不同,翰林供奉的职责是陪侍皇帝游宴娱乐,实际地位并不高。
不过,翰林供奉好歹也是皇帝近臣,所以也没有人会小觑。
而他与李白的一面之缘,还要追溯到天宝三年。
他之所以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天宝三年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那一年,他接替裴宽,成为了范阳节度使,这也是他在平卢节度使后的第二个节度使之位。
也是在那一年的牡丹晚宴之上,他见到了李白。
当时的他正在跳着胡旋舞。
这是一种在小圆毯子上的舞蹈,需要舞者轻盈、快速地连续旋转而不出小圆毯。
虽然对身材臃肿的他有些麻烦,但是为了讨陛下的欢心,他可是竭尽全力。
而那时的李白,正侍奉于陛下左右。/微`趣`小·税- ~蕞/欣_章!结~埂¨辛_哙+
那场晚宴上,李白写了三首诗,其中有一首令他特别印象深刻。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虽然他不懂诗词,但是他懂揣摩人心。
在听到这首诗后,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陛下与贵妃甚是满意。
只是……
李白这人甚是狂傲。
也正是在那场晚宴上,他得罪了陛下身边的高力士。
要知道,高力士作为陛下身边的红人,就连现在的他都不敢得罪对方。
而李白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听说那场晚宴不久后,李白就被赐金放还了。
算算时间,到如今也已经十年了。
只是,不知为何,李白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陛下的使臣?
在安禄山打量着李白的同时,李白也在打量着安禄山。
他与安禄山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只是,与十年前的安禄山相比,如今安禄山的身材更显臃肿,就好似一只大肉球一般。
从安禄山的身上收回目光,李白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按照太宗皇帝陛下原本的设想,是准备直接从多方出击,从而一举将尚未准备的安禄山拿下的。
但是,在他前往后世喝酒的途中,他从店家口中获悉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消息。
那便是奸相杨国忠与安禄山之间的仇怨。
自打天宝十二年之后,这恩怨更深了。
杨国忠不止一次地当着陛下的面说安禄山会造反,陛下也不堪其扰,于是派遣宦官来到幽州调查安禄山。
但是安禄山及其聪明,他通过贿赂令宦官在回去后为他大说好话。
见一招不成,杨国忠又心生一计。
他对陛下说,如果陛下召见安禄山,安禄山必定不敢来。
但是安禄山最终还是前往了长安。
而他,也从这则消息上,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或许,他可以假传陛下的圣旨,从而将安禄山诓骗出他的大本营幽州。
如此,便可用极小的代价抓住安禄山。
如果发生意外,他也可以前往后世避难。 在他的努力争取下,太宗皇帝陛下最终同意了此事。
并让他带着“圣旨”以及数十人的队伍上路。
经过几日的跋涉,他终于来到了安禄山的面前。
虽然安禄山身材肥胖,但是他手脚不慢,几步之间,便来到了李白的跟前。′墈¨书!君· .最_芯^蟑/劫\埂!新′筷^
“臣安禄山恭迎李使。”
安禄山虽贵为三镇节度使,但是李白目前的身份,那可是来自长安的使臣,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见此情形的李白面色不变,张开圣旨,缓缓说起圣旨上的内容。
“范阳、平卢、河东节度使,御史大夫,东平郡王安禄山,夙承国恩,久镇北疆……”
在李白将圣旨上的内容复述完成后,安禄山恭恭敬敬地接过李白递来的圣旨。
“李使,自从那日牡丹夜宴一别,如今已有十年未见,今晚还请让我聊表心意,盛情款待李使。”
“款待就不必了,节度使,还需以陛下事为先。”
“一定,不过天色已晚,不妨李使在我这住上一宿,明日我们再行出发。”
李白缓缓地点了头。
见李白同意,安禄山对着外面朗声道。
“来人,将李使带下去好生招待一番。”
将李白送走后,安禄山拿出刚才从李白手中获得的圣旨仔细查验。
细致入微地端详了一盏茶的功夫,安禄山最终确定,手中的这份圣旨是真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有着哥舒翰这个“本地人”的帮助,伪造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圣旨不要太简单。
将圣旨收起,立于院中的安禄山在脑海中回忆着圣旨上的内容。
圣旨上倒是没有讲什么特别的事,仅仅是让他前往京师一趟。
说实话,这与他刚刚的想法不谋而合。
肯定是杨国忠那狗东西,又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陛下为了验证真伪,才召他前往京师。
对现在的他而言,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集思广益,询问一番与他同一条船上其他人的看法。
“来人,去将史思明,崔乾佑,田承嗣,李归仁,严庄,高尚喊来!”
安禄山所喊的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也都知晓他造反一事。
所以,今日之事,他也放心与众人商议。
不多时,一行人齐聚议事厅。
“今日,陛下派使臣前来,邀我前往京师一趟,据我推测,这又是杨国忠那狗东西在陛下面前教唆,你们说,我该不该前往京师。”
安禄山刚一说完,底下便传来了一阵略显嘈杂的议论之声。
他们的想法与安禄山一开始的想法如出一辙。
明明奏疏才送出去十余日的时间,按理来说使臣最起码一月才能来此。
但是仅仅十余日的时间,使臣便已经从长安来到了幽州……
这说明陛下对此事极为看重啊。
“节度使,陛下此举应该是鸿门宴,依我之见,不如我们直接反了吧。”
说话之人名为李归仁,他统领着安禄山麾下一支名为“曳落河”的精锐部队。
“曳落河”出自突厥语,意为“壮士”“健儿”,这支部队由奚、契丹等部族的降兵组成,经安禄山严格选拔并收为义子,算得上安禄山造反的核心力量。
面对着李归仁所提出的造反提议,安禄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同时,他的目光看向了其他人,等待着其他人的方案。
“不能造反。”
这时,有一人朗声道。
安禄山看向说话之人,发现说话之人乃是他的同乡以及自小的伙伴,史思明。
目前也是他的左右手,深得他的信任。
被安禄山注视的史思明此时还在继续讲述。
“虽然目前我们有二十万的大军,但是如今的我们并未准备充分,如果我们造反,这二十万人,有多少愿意跟着我们,还是一个未知数。
况且,假如我们造反,是不是正中陛下的下怀?
要知道,目前单于都护府副都护李光弼,安北都护府副都护郭子仪已经陈兵在我们与他们的交界处。
根据先前节度使获悉的消息,哥舒翰,封常清的军队恐怕也在虎视眈眈。
假使我们造反,能不能打赢哥舒翰他们还是未知数。
就算能够打赢他们,那我们必定损失惨重,面对着接下来朝廷的援军,我们又该如何?”
“既然不造反,难不成就这么让节度使前往长安不成,万一那皇帝老儿信了那狗日的杨国忠,那节度使此行不是凶多吉少?”
李归仁不服气地在一旁抱怨道。
听到李归仁的言辞,在场之人皆是沉默不言。
场上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不过,沉寂并非持续太久,一声干哑的声音突然想起。
“节度使,依我之见,恐怕此等局面,确实需要节度使亲自前往长安一趟,去向陛下诉说冤屈。”
说话之人差不多四十余岁的年纪,一身文士打扮。
他乃是安禄山手下首席谋士,严庄。
“严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真的想节度使去参加这鸿门宴吗,万一节度使发生……不测,那我们又该如何?”
李归仁言辞激烈的质询并未令严庄的神色有所变化。
“我建议节度使前往长安的原因有二。
其一,就和思明说的那样,我们现在还并未准备充分,仓促迎战,胜率有多大呢?
就算我们侥幸能够打赢李光弼,郭子仪以及哥舒翰等人,那之后呢?
源源不断的兵马势必会将我们淹没。
到时,恐怕在座之人一个都跑不掉。”
严庄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刻意扫视一圈全场。
“其二,虽然目前李光弼,郭子仪等人齐聚在我三镇的边上,但是最起码,他们目前并未对我三镇用兵,也就是说,陛下并未给他们下达进攻的指令。
我的看法与节度使一样,陛下的此番动作就是杨国忠挑唆所致。
如果节度使不前往长安,此举无异正中杨国忠的下怀。
而在疑心颇重的陛下面前,正是因为节度使做贼心虚,这才不敢前往长安。
这无疑是坐实了节度使想要造反。
那等待我们的,便是朝廷那无情的镇压。
面对着严阵以待的朝廷军队,尚未准备充分的我们没有一点胜算。
所以,为了不向杨国忠所希望的那方面发展,我建议节度使亲自前往长安一趟。
只需要节度使情真意切地向陛下陈述冤屈,那必不可能有事。
如果一切顺利,此行不仅可以使杨国忠吃个大瘪,还可以杜绝有关节度使的不利言论。
以后谁再敢说节度使造反,恐怕都得掂量掂量了。
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既然李归仁你知道鸿门宴,那你难道不知道,鸿门宴的最终胜利者,正是前去赴宴的汉太祖刘邦?”
“你……”
李归仁被严庄怼的哑口无言。
安禄山适时地站出来打圆场。
“行了,其他人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均是摇了摇头。
作为首席谋士的严庄已经将所有剖析完毕,他们哪里还有话说。
安禄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严庄不愧是他手下的首席谋士,说的话与他真实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此番前往京师,一方面是增加陛下对他的信任,另一方面,要将所有将他的怀疑都扼杀在襁褓中。
甚至,就算他将来真的造反的消息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也不会相信。
“既然决定了此事,那就按照严庄说的办,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所有政事以史思明为主。”
“是,节度使。”
第二日一大早,安禄山就带着数百人上路了。
期间历经数日,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
安禄山率领队伍照常在路上行走,忽地,他注意到前方多出了一队陌生的人马。
不知为何,安禄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而在看到前方队伍为首一人时,即使是安禄山,也不由得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