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雨季 作品

第四百一十九章 苏轼与章惇的恩怨

赵煦的想法,张泊很是清楚。

事实上,自熙宁二年(1069)至宋神宗去世的元丰八年(1085)的这十五年中,北宋确实因为王安石变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早些年,因为要削弱官员的权力,所以北宋实行一个职位多名官员,这使得朝廷机构庞大且臃肿,冗员就此诞生。

而为了抵御西夏,辽国的威胁,北宋实行养兵的策略,士兵多但良莠不齐。

为了防止宋太祖赵匡胤那般武将专权之事再度发生,北宋朝廷便让武将之间频繁调动。

这虽然不会使武将势大,但是也造成了将不识兵,将无常兵的情况。

后果便是北宋军队虽多,但是战斗力极其低下,这便是冗兵的由来。

冗员与冗兵,加之统治者不加节制,大兴土木,就造成了冗费。

在此三冗之下,北宋的财政发生了严重的危机。

宋真宗与宋仁宗年间还行,每年的赋税还能够有些结余,到了宋英宗时期,财政便已经开始了入不敷出,每年的赋税甚至抵不上每年的支出。

然后,宋神宗与王安石这对君臣便闪亮登场。

可以说,王安石变法直接拯救了当时濒临崩溃的北宋。

例如青苗法,一方面可以使百姓获得低息贷款,避免地方豪强用高利贷对百姓进行盘剥。

但是另一方面,低息贷款也是贷款,也有利息,算是变相地增加了朝廷的收入。

募役法也是如此,百姓交钱免除徭役,然后由朝廷出面雇人,一来一去,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市易法大差不差,在货物滞销时由朝廷出面收购,在市场短缺再卖出,避免商人垄断的同时,朝廷再度增加一笔收入。

在这么多额外收入的加持下,北宋的三冗危机就此迎刃而解,国库重新变得充盈,甚至达到可供朝廷二十年支出的程度。

那时的北宋,真可谓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除了解决了北宋的财政问题,王安石变法还解决了北宋军事上的问题。

比如保甲法,将乡村民户加以编制,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农闲时进行军事训练。

此举加强了地方治安,使地方拥有了军事储备,节省了大量的训练费用。

将兵法,选拔有经验的将领长期统率军队,代替轮换制,并加强训练。

此举提高了军队战斗力,解决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弊端。

保马法,废除了原先的牧马监养马,转而鼓励民间养马,采取自愿原则,由朝廷提供马匹资金,养马者可抵扣部分赋税。

此举降低了朝廷养马成本,极大地增加了马匹数量,增强了军事储备。

这些强兵之策,将北宋长期以来屡战屡败的局面扭转了过来,为后来宋哲宗赵煦数次大胜奠定了基础。

甚至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王安石的变法,才造就了如今北宋那繁荣的景象。

所以张泊很理解宋哲宗赵煦为什么如此推崇王安石变法。

不过,即使王安石变法在宋哲宗赵煦眼里是那么的完美,但是在身为后世人的张泊看来,王安石变法是有着不小的弊端的。

“哲宗,虽然王安石变法看上去确实给大宋带来了不小的收益,令大宋能够拥有此等局面。

但是现在的大宋,应该有一些问题已经悄然浮现。

就拿青苗法来说,虽然这是针对百姓的低息贷款,但是在执行过程中,地方官员会为了指标,而强行摊派贷款,迫使普通百姓背上贷款。

如果遇到天灾以及粮价波动,百姓便会无力偿还。

以钱代役的募役法本意是想减轻百姓劳役负担,但是穷苦百姓无力缴纳“免役钱”,只能被迫逃亡或者卖地。

市易法则变为了朝廷把持市场交易,官员借机压价收购、高价出售,演变为与民争利的工具。

而地方官员为了完成均输法的采购任务,强征物资,加重百姓负担。

保甲法强制百姓参与军事训练,占用农耕时间,导致百姓收入减少。

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胜枚举。”

“这……”

赵煦面露难色。

以上的问题有一些他是明确知道的,但是与变法的收益相比,他觉得那些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事实上,在如今的北宋,变法的弊端已经有人预料到了。”

“店家,你说的难不成是苏轼?”

赵煦考虑片刻,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没错,就是苏轼。

在哲宗你眼中,苏轼是确定无疑的旧党,是反对变法的人物。

但是在我们后世看来,旧党其实可以细分为三派。

一派是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他们主张全面废除新法,恢复宋初制度,主张祖宗之法不可变。” 赵煦眉头一皱。

他对司马光痛恨至极。

司马光不仅全面反对新法,甚至还有卖国行径。

因而,在他亲政后,便将司马光的赠谥削去,将赠碑毁坏。

“第二派则是以程颢、程颐两兄弟为首的道德派,他们从儒家伦理角度抨击新法违背天理,认为王安石重利轻义,败坏士风。”

赵煦不住得点头。

对这一派,他也算有所了解。

在他年幼时,程颐曾教导过他,并且尝试劝说他放弃父亲的改革之策。

后来,在党争之下,程颐就辞官回乡了。

“至于第三派,就是刚刚提到了以苏轼为首的苏辙、范纯仁等人。

他们实际上并未反对新法,甚至还承认部分新法。

他们发现新法在执行过程中存在着一些弊端,例如官吏腐败、加重百姓负担等。

认为改革应尊重实际,保留合理政策,反对旧党对变法的全盘否定。

可以将他们称之为温良改革派,或者说是务实派。

不过,也正因为苏轼反对旧党。

导致虽然苏轼明面上是旧党人,但是在旧党执政时期,他也被旧党排挤。

想来这一切,哲宗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赵煦点点头。

他确实知道这一切。

但是苏轼是高太后亲自选拔之人,加之他的旧党身份,即使苏轼反对旧党,他也对苏轼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既然店家对苏轼如此推崇,那他也愿意给苏轼这么个机会。

“店家,那重用苏轼?”

一听到要重用苏轼,章惇就坐不住了。

曾经,他也算与苏轼是莫逆之交,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在苏轼因为乌台诗案被关入大牢时,他拼尽全力在朝中为苏轼斡旋,甚至不惜与当时的宰相王珪对峙。

但是之后苏轼是怎么对待他的?

纵容弟弟苏辙对他的弹劾,致使他前往了汝州担任地方官。

从那时起,两人三十多年的情谊就此宣告完结!

但是如今,官家竟然要重用苏轼。

他有些不能接受。

“哲宗,如果你要重用苏轼,恐怕章相不会同意。”

感受到官家的目光望向自己,章惇连忙摆手。

“任凭官家决断。”

“哲宗,适才和章相开个玩笑。

现在的苏轼应该不想做官了,只想好好地安享晚年。”

面对着张泊的说法,赵煦认同地点点头。

原本,因为李小娘子一事,他是给苏轼准备了一个官职不低的位置的。

但是苏轼婉拒了。

“对了章相,不知在苏轼回到汴京后,你可曾与之深聊过。”

张泊话锋一转,突然向一旁的章惇询问道。

章惇被张泊的问题问的一愣,不过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我并未与之深聊。”

“这样啊……”

“店家为何如此询问?”

“因为我在史书上了解到,章相曾与苏轼乃是莫逆之交,甚至为了苏轼的乌台诗案,胆敢顶撞当时的宰相王珪。”

张泊说完,目光偷偷地望了眼身侧的李清照。

这宰相王珪不是别人,正是李清照的外祖父。

“店家,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我知道,章相因为一些事情与苏轼闹翻了。

不过,章相,你想不想听听看我这个后世之人的看法。”

考虑到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章惇点了点头。

“章相,你与苏轼结怨,应该要追溯到当年旧党执政时吧。

当时新党失势,身为旧党之人的苏轼,不仅没有帮你说话,甚至还纵容自己的弟弟苏辙上疏《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

章惇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

沉默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是的,店家。”

“章相,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苏轼苏辙两兄弟计划好的?”

“嗯?店家,你是说,苏轼也加入到对我的弹劾中?”

“并未如此,实际上,章相你或许应该感谢苏辙对你的弹劾。”

章惇那是一头雾水。

敢情他被苏辙弹劾还要谢谢对方。

“当时的新旧党争已经初现端倪,新党之人已尽数失势,只有章相你在独木难支。

可以预见的是,时间一久,章相你你必然摆脱不了贬官的命运。

于是苏辙便加了一把火。

虽然被贬,但是与其他人想比,章相你被贬的地方那可是极为不错。

蔡确岭南,吕惠卿被贬边州,但是章相你当时仅仅被贬汝州,汝州在北宋时期的地位,想来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北宋时期的汝州,那可是极其发达。

不仅是拱卫京畿的屏障,还是重要的产粮区,每年都输送大量的粮食前往汴京。

其水路发达,交通便利,还有着一系列的本地特产,北宋五大名窑之一的汝窑,产地便是汝州。

对比其他新党人员,章惇就像度假一样。

“早年间,章相你曾经与苏轼相约,回到故里安居家园。

后来章相你被贬杭州,担任洞霄宫的闲职,杭州距离章相你年少时寓居的苏州不远,也算是回归故里。

苏轼因此寄了一封《归安丘园帖》给章相你,表达了对章相你能够实现当年愿望的羡慕。”

章惇虽然与苏轼算得上亲密无间的好友,但是实际上,两人的处事风格大相径庭。

苏轼在经历了党争后,便不想做官了,只想回家种果树。

但是章惇不一样,他还想做官。

苏轼的羡慕在章惇看来,甚至有些像嘲讽。

而且,章惇早年间担任的是什么职位?

门下侍郎,副相之首!

知枢密院事,掌管枢密院,这个大宋的最高军事机构。

可以说,被贬之前的章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结果,就是因为苏辙,他的知枢密院事被剥夺,他只能去当汝州知州,以及提举洞霄宫这些闲散之职。

他气啊。

“章相,说起来,当年苏轼给你的《归安丘园帖》,你应该还保留着吧。”

事实上,章惇虽然嘴上说着恨不得将苏轼千刀万剐,但是实际上,章惇只是因为当年之事拉不下脸罢了。

如果章惇真的十分痛恨苏轼,那在得到苏轼所寄来的《归安丘园帖》后,他就应该直接毁去,而不是好好保管着,代代相传,直到被后人发现。

章惇此刻攥紧了桌上的茶杯,默不作声。

就和店家所说的那样,苏轼寄给他的《归安丘园帖》他依然保留着。

至于为什么保留,他也说不清楚。

“章相,当年你就任汝州杭州之事可算不得什么,在徽宗,也就是端王赵佶继位后,你被贬岭南,这才是真正的流放。

当时,苏轼被宋徽宗赵佶召回,你子章援怕苏轼报复当年你执政时干下的那些事,于是便写信向苏轼谢罪。

苏轼倒没有追究当年你将他贬到儋州一事,而是将你们相识四十多年的经历告知了你子章援,并将他早年在岭南时获得的一些药方,托章援交到你的手中,可见苏轼确实还记得你们当年的情谊。

当然,如今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史书中零零散散拼凑而成的,如果想知道所有的一切真相,我觉得,章相你或许可以找苏轼好好地开诚布公谈一谈。”

章惇目光紧紧盯着茶杯,面无表情。

过了十几息的时间,章惇这才张开略微干裂的嘴唇。

“好,店家,我知晓此事了。”

张泊望向一旁的赵煦。

赵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他看出来了,此事算是章惇的一个心结。

为了他的这位左相着想,还是将此事尽快解决比较好。

见赵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张泊端起桌上的茶浅啜几口。

说这么久,他嘴都干了。

不过,张泊刚将茶杯放下,就听到赵煦的声音再度传来。

“店家,关于变法之中所面临的那些问题,不知你可有好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