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米尼王国现今的国王卡瓦洛七世,他仍旧住在自己宫殿富丽堂皇的卧室里,仍旧读着他的骑士幻想小说。这间卧室,正是当今王后费娜西雅给他亲手设计和修建的。
到了午后,卡瓦洛就不再接见自己的臣子了。于是,伊丝黎从古拉尔要塞一路赶过来,给这个仍旧幼稚而愚蠢的家伙读起了《流浪骑士传奇》一书。她手头的书本还是个手抄本,是最近的奥利丹诗人根据一个四处流浪的无名骑士改编的,最初的原型,则是法兰帝国崩溃之后流浪在外的众多骑士。
在这个道德堕落的时代,诗人们听说到有名流浪骑士效仿起了古时候的荣誉和风尚,都对那个四处漂泊的家伙满心敬仰。不过,在古拉尔要塞对话一整夜之后,伊丝黎已经知道此人是白魇假扮了。甚至这本《流浪骑士传奇》,也是戴安娜特地搜集来打算派上点用场的。说服伊丝黎之后,戴安娜就打发她拿着书去打探卡瓦洛七世的近况和虚实了。
整件事都充满了荒诞不经的意味。
卡瓦洛七世,这家伙小时候给他老而残暴的父亲吓丢了魂,说是在黑暗的荒原里徘徊了好久,后来才托希耶尔神殿把他的灵魂找回来。然而即使找了回来,他也是个孤独又病态的小孩,在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过了段颠沛流离的悲惨日子,受到的教育,则全都是宫廷诗人们给他念诵的骑士传奇。
这人和她不幸死去的叔叔一样头脑过分简单,也和她叔叔受到历史传说感染一样,被骑士传奇变得脑袋更加不好使了。
因为卡瓦洛六世害死了自己本该继位的王子,于是卡瓦洛七世意外登上了多米尼的王位。由于没受过正常的教育,一登上王位,他就根据法兰帝国的传奇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游历四方的神选者之王。
换言之,一个战功显赫的英雄骑士。
当时卡瓦洛七世才十多岁,很明显涉世不深,任性至极,又有些腼腆和偏执,想要效仿古人,用行动来实现他从骑士传奇里读来的各种英雄事迹。当然说得现实一点,就是从谨慎地支持北方帝国分裂,变成直接率大军亲征卡萨尔帝国。
国王打算先攻占南部分裂帝国,让赫安里亚宰相对他投诚,接着拿下西边的分裂帝国,得到克利法斯将军的效忠,然后和草原蛮人展开大决战,一举致胜之后签下条约,得到他们大军援助并一举北上,彻底征服最大的一片帝国疆域。在那之后,他还要把更北方的大森林也从野兽人的盘踞中解放出来,让人类世界的边境不再受到它们困扰。
本来贵族们快把他劝回去了,结果伊丝黎的姑姑费娜西雅投其所好,以一种知己似的话语让他更加天真地相信了书中的一切。只要她讲几个故事,这家伙就会在想象中尝到征服帝国的荣誉,想象后世会如何书写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现如今,费娜西雅正在北边和那位皇后——阿尔蒂尼雅皇女的母亲做贵族交际,把握住这个空隙,伊丝黎就能拿着书来找她姑父打探虚实了。
这算是支持自己的复仇事业吗?也许是。毕竟她过去指望的势力,没有任何一个有能耐拿下诺伊恩,实在是让人迷茫又忧愁。自己的目标忽然跨越千年、万年的尺度,来到了比先民更早的时代,她也是很不知所措。
她甚至稀里糊涂接受了一群小妖精的仪式,感觉就跟自己稀里糊涂被人卖掉了一样。那个名叫戴安娜的女人实在可怕。
那么,有什么比较近的法子能让她消解情绪呢?把她另一个仇人的脑袋劈下来当球踢吗?
伊丝黎思路混乱了,她想起了把阔别已久的头颅装在自己脖子上的情形。然而实在是分开太久,脑袋已经装不稳当了,有时候她身子晃得太用力了它就会直接掉下来,像个卷心菜一样咕噜噜满地乱滚,她的视野也会跟着一起乱转。非得用项圈似的颈环把她的脖子给箍住才行。
她继续诵读流浪骑士莱斯莉的传奇故事。
由于挚爱的伴侣不在附近,认为自己是骑士王的家伙最近闷闷不乐,连听臣子汇报国事都心不在焉,只有听到骑士传奇,他的心情才能好起来。
卡瓦洛七世就和伊丝黎的叔叔一样,身材矮小,相貌平常,区别则是他平时只在自己的宫殿里想象自己的征服之路,她叔叔至少会四处攀爬险峰,因此他还很虚弱,细胳膊细腿,走不了长路。听着自己的侄女给他讲崭新出炉的骑士传奇,他情绪激动,手上和脸上的肌肉一个劲抽搐,跟得了癫痫似的,两条眉毛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沉下去,心思的变化简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他们俩的共同点就是脑袋都不太灵光,说话也很含糊。只是
,她的萨伊诺叔叔严格对待自己的弟弟,于是他靠着到处攀登险峰建立了些许成就,说话也清晰了不少,费娜西雅却只让卡瓦洛七世沉溺在想象的英雄故事里荒废一生而已。
“侄女,侄女。”卡瓦洛忽然开口,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他该叫的是卧室里的仆人,而他正沉浸在骑士传奇的英雄之旅中,完全没考虑到这地方有其他人,“仆人,仆人,我......又难受起来了,心脏颤得厉害,快,快拿点好酒过来!我......”
有一件他们才知道的秘闻是,国王的心脏天生就有缺陷,活不了太久。倘若他没继位,兴许在去年就已经自然病死了,倘若没有费娜西雅图谋甚多,他也会在去年自然病死。
卡瓦洛七世的生命就那么长,正常来说,谁也没法救。但是,他们博尔吉亚家族需要卡瓦洛七世维持地位,于是家族派遣伊丝黎当信使,去希耶尔的神殿讨来了延续生命的药物,才算是勉强让他撑了下来。副作用就是他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衰弱,也越来越瘦了,经常就感觉心脏颤得厉害,因此贵族和大臣们都以为是他们在给卡瓦洛七世下毒。
奇妙的地方在于,卡瓦洛七世会用狂饮来缓解不适,似乎只要他喝得意识朦胧了,那也就无所谓什么心脏颤得厉害了。
大臣走了进来,说帝国的使者在等候国王。
“啊?啊?怎么让我去接见?不是有我的王后去见吗?不行,我还没......听完这段传奇故事,而且我得喝点才行。我的酒放在哪里了?”
卡瓦洛终于拿到了酒杯,却发现杯子里不是他熟悉的葡萄酒。
“我换了帝国军营里的酒。”大臣解释说。
“为什么?本地的酒窖已经弄光了吗?不......不该这么快吧?”
“不是,陛下,我们认为本地酒窖的葡萄酒对您的健康有害,因此下令去帝国的军营里弄了一批酒。”大臣继续解释说。
当然,要是伊丝黎不在场,这家伙就会直说是博尔吉亚家族给他下毒了。伊丝黎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下毒,但每个人都觉得她的家族疯狂又可怕,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连自己合法的君主都想葬送自然也不奇怪。
“能有什么害处!哎,算了,我口渴,是酒就行。”瘦削的国王只能表示屈服。显而易见的是,他非常擅长屈服,即使没有伊丝黎强势的姑姑,他也会对随便哪个大臣屈服。
喝过了酒,大臣就拉着卡瓦洛七世稀里糊涂往外走了,也不管国王刚说要听完这段骑士传奇,于是伊丝黎也若无其事地跟上。一如往常那般,她旁听着宫廷秘闻和政治要事。有些人擅长避嫌,听到不该听的话就会走人,她却哪里有事就要往哪走。
于是卡瓦洛的两个少年侍从托着他两条胳膊,一个少年侍从捧着他尾端曳地的红丝绒披风,最后一个少年侍从在他头顶上打起精锻华盖,这才带着他出了门。
那么,为什么是少年侍从呢?因为国王为了表达自己对王后的挚爱不愿意亲近女色,但有时候费娜西雅不在身边,于是,他就有了四个清秀的少年侍从服侍他起居出行。在某些漫漫长夜,少年侍从们就会承受他的疼爱,由于不是女人,所以无损于他对爱人的忠诚,最近这些夜晚应该承受得特别多。
经过希耶尔的小神殿时,伊丝黎意识到,强行延续国王性命的另一个条件,就是在多米尼完全放开对这位女神的信仰,甚至宫廷里都有专门为披肩会提供的小神殿,如今很多贵族都已经是披肩会的一份子了。
终于她看到了帝国的使者,不仅有帝国的使者,还有她姑姑费娜西雅。王后在帝国那边流连忘返了这么久,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合法的丈夫了。当然,也可能是她追着加西亚来了南方,反正她总是走在想方设法去见加西亚的路上,包括萨伊诺也一样,一个有丈夫一个有妻子,脑袋里却都装着乱伦和畸恋。
身为这俩人的长兄可真是难为她的加西亚叔叔了。
“陛下!”费娜西雅一见到她丈夫就开始情绪激动的宣讲,“可怜一下我们吧,我的英雄,我的骑士,让无辜者得到拯救吧!那些叛乱的贵族和法师们一起,先夺走了我们的财物,走私运到奥利丹,然后一把火把它们烧得只剩下了残渣。叛乱者们何其残忍恶毒,私下勾结了南方诸国的不轨者,我们分明住在自己的土地上,却要被一群谋杀者包围......”
虽然她姑姑的发言很夸张,但不得不说,只有这套话才能让卡瓦洛七世最受用,聚精会神地倾听和竭尽全力地思考,从他并不灵光的脑子里得到符合王后希望的决定。
“别这么说!”卡瓦洛
七世还没从流浪骑士的传奇里走出来,一下子就感到幻想和现实重合了,他立刻激动地伸出手,“别这样对我哭诉,我知道,我都知道......”
费娜西雅本来没有哭诉,这下真的开始哭诉了,抓住他的手,话里怀着一种戏剧表演似的悲痛和绝望。国王本人也很配合,抱着她宽怀的抚慰,安抚她的情绪,真就像是骑士传奇里的骑士和公主一样。
当然,按伊丝黎对她加西亚叔叔的了解,这把火一定和加西亚分不开关系,倘若费娜西雅不先声夺人,事后追究到加西亚头上那就麻烦了。
此外在她看来,这场诡异的戏剧表演也荒唐得很。国王自认骑士和英雄却瘦削病态,走路都要四个少年侍从搀着,王后假扮孱弱的公主和待拯救者,实际上唤不起伊丝黎任何入戏的情绪。因为,她只是做出这种姿态,但她本人太过高傲,即使很美,也是高傲的美质,像是那种被迫行着卑贱之事却满心不甘的悲剧女主角。
大臣在一旁默然不语,情绪却很有波澜,显然是没看出费娜西雅的真性情,在自己的怀疑和对她的同情中徘徊不定。若不是伊丝黎了解她这几位长辈的陈年旧事,她也没法一眼看透这出戏剧背后的东西。
事实上就在费娜西雅对着墙角的阴影,自认无人可以看到的脸上,有个伊丝黎放出去的妖精藏匿在阴影中。她得到了小妖精的感官视野,清晰看到费娜西雅不是哭得脸颊通红,而是涨得脸颊通红,现出无法忍受的难堪神情。
王后抱着自己的丈夫,其实就是抱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智力有缺损的傻子,还要称他为英雄和骑士,称自己为受拯救者。先前她一直如此行事,勉强还能忍耐下去。最近去了一趟北方的帝国,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又是在和什么人谈论爱情,于是一下子忍受不了了。
毕竟据那位阿尔蒂尼雅皇女说,她的父亲虽不受看重,但他很有文学素养,本人也英俊非凡,把他的气质传到了自己女儿身上。那位皇后和这位王后虽然处境相似,都是在借着丈夫当实际的掌权人,面对的家事却截然不同,也难怪费娜西雅涨得满脸通红了。
不得不说,这国家可真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