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的规模在这一刻来到巅峰,几乎看不清百多米开外的东西。北方残余的船队开始分散射击,借着水势避开了走私船队的冲撞。两边炮火轰鸣不绝,甲板上也都是鏖战的士兵。不止是船上,陆地上也在打,形势瞬息万变,不时就有某处退败,随后非世俗的力量忽然现身战场,扭转战局并给予冒进者致命一击。
塞萨尔很确定自己看到了希赛学派的烈火,就像虚影一样穿透水幕落在了帝国的雇佣兵阵列中,丝毫不受大雨影响。这火看起来虚无且飘渺,却能灼烧人体,使其化作焦炭。
不过,他也找不到潜伏的法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战争打到这份上,哪一方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使用非世俗的力量。最初双方都有克制,维持着一定程度的默契,然后某一方想要占得先机,接着,就会变成两边谁支援更多的较量。
常备军要钱,雇佣兵要钱,法术学派也要钱,神殿的供奉更是少不了,还得献出政治上的合约。因此眺望陆地上的战场时,塞萨尔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炮火轰鸣,而是不断透支的金币成箱成箱撒向战场。
南方的破烂船队看到走私船队笼罩着不详的气息,原本有所逡巡,可帝国的战舰如高山般满帆驶过后,他们士气振奋,又十艘组成一队扑了上去。借着水流和风向的优势,敌方势必要拦住这支走私船队,也不知是许诺了多少赏金。在纷飞的炮火中,阻截的船队和走私船队谨慎保持距离,像一张展开的巨手慢慢合拢,以帝国战舰为主轴,其它战船分散包围过去,用船载火炮封死了每一条去路。
米拉瓦控制的战船在他手中拧得很紧,看似相对分散,实则配合紧密。他们在混乱的船战四处穿梭,每每陷入险境,必定可以彼此支援,一眼就能看出是帮难啃的石头。战船上要么是他觉醒的骑士,要么就是蒙受神选者感召的传统贵族,遥遥围绕着米拉瓦结成了一张紧密的大网。
塞萨尔敢肯定,米拉瓦在和他手下的骑士是在实时沟通。
相比之下,那十艘抱团的走私船要显眼得多,混战开始之后甚至不只是显眼,是黑暗中极其醒目的一团篝火了。阻截的船队不假思索把它们当成了薄弱的一环,意图从中突破。此时此刻,塞萨尔也能感觉到米拉瓦的希望,换句话说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年轻的皇帝控制的船队散得最开时,这些违逆者就要和敌方一起承受重创,沉入水底。
某种程度上,两派贵族也算是代表了贵族联军的现状。有些贵族是坚信他们必须限制甚至推翻王权,另一些贵族,他们只是想把埃弗雷德四世赶下台,换个更好的上去。
既然身为他们祖先的神选者皇帝送上了门,那么,改换门庭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决定。
就在菲尔丝提醒他伊丝黎近在咫尺的时候,一艘黑色巨船从水底裹挟巨浪往上浮升,擦着断崖一掠而过。这船的结构诡异至极,船漆也黑得惊人,只见一片城墙般巍峨的死黑色映衬着本就黑暗的天空,在激流裹挟中显得极其模糊不清。那船靠右的船舷不见火炮,却能看到一排形貌狰狞的巨型黑色鱼叉。
他甚至没能看明白这船的结构,只看到一些鱼头人身混着人首鱼身的东西在城墙似的船舷边上徘徊,还有大量黑沉沉的刀锋魔鱼环绕着船只往来穿梭,和激流共同裹挟着船只往前飞掠,——几乎就是在飞。炮火轰鸣中,黑船裹挟着激流越升越高,
显而易见的是,这船不属于人类,那么伊丝黎是怎么上去的?因为她没有头颅所以也能不算人类?
等黑船飞掠而过,可见群聚的魔鱼遍布浮升的激流,面向交战的船队。先前短暂现身过的海妖也在船中穿梭,那些巍峨高塔一般的船帆交错林立,刻满了漩涡状的猩红色符文,在激流中搅成一团,看着好不诡异。这船就不像是在海面上行驶的,里头的东西也不像是该出现在陆地上的。
“飞渊船。”莱斯莉忽然传来话音,“这黑船是用来横渡深渊的,船底几乎没法进去。你想进去抓人,就从正面突破。”
塞萨尔望了眼那些群聚的鱼人。“先让血肉傀儡抛射一轮,等陷入混战我再介入。”
这时在船帆中游荡的海妖忽然转过了身,抬起一柄曲刃剑朝他一指,顿时有一排鱼人推着鱼叉转向他落脚的峭壁。
“眼睛这么好使,小心别被摘下来装进罐子里。”塞萨尔低吼。
黑色鱼叉轰然掠过,带着七个锋刃的锚钩比他整个人还要高,擦过山崖时就像撕裂纸张,岩石一触即溃。他落脚的断崖霎那间在雨幕中粉碎崩塌,带着磅礴的声势落入激流之中。塞萨尔抓着拟态飞龙往下飞掠而过,这时候,黑船已经拖
着它身后的鱼叉驶向了战场中心。那东西的符文在船帆上闪烁着诡异的光彩。
飞渊船带着磅礴的激流从山崖掠过,那鱼叉一眨眼就钉住了一艘走私船,好似屠夫给人体开膛破肚。锚钩顺势一拽,就把船舱和甲板一同撕裂,扯得破碎的水手、破碎的货箱和破碎的船板一同四射飞溅开来,整艘船几乎都断成了两半。船只正中央一个巨大的豁口往外洒出大片珍惜货物,其中竟然还有一整箱的金币。
塞萨尔听到远处的水手正在欢呼,似乎这东西在海上颇有声名。虽然不知道是恶名还是善名,但看到它站在自己这边,有些人简直是激动得发了疯,堪称是群情激昂,欢呼声此起彼伏。
他远眺着激流中飞掠的黑船,评估着它和走私船的距离,评估着接近走私船队准备抢夺货物的战船。打击范围越来越理想了。狗子抱着他的腰,从他身后递来了望远镜,他抓紧这东西紧盯着黑船转向,多股鱼叉缓缓指向走私船队,——与此同时,一个头盔上披着破布的骑士一闪而过。
好一个有模有样的流浪骑士,竟然和海里的东西都能混得开。
伊丝黎身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很不起眼,适合当间谍,适合在各种阴沟角落里徘徊。她行走在甲板上,抓着船帆和绞索来回走,一旁就是个海妖正在指指点点,发号施令。纳乌佐格的那次遭遇,索莱尔的那次遭遇,再加上这艘飞渊船,哪一次没有她的身影?倘若这次把她放过,下次她又要出现在哪儿?
想到这里,塞萨尔就觉得这家伙绝对不能放过了,下次她要带过来什么?从卡萨尔帝国前史的海底遗迹里复活一群古代法师的亡魂吗?
当然,以上事项其实和伊丝黎关系不大,但她总是出现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地方,难免让塞萨尔杯弓蛇影,觉得她是灾厄的信使。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至少是不要一听到她的消息就心绪不宁,也该让她老实点了。
“开始吧,”塞萨尔低声传信,“我们需要一些更为黑暗的措施了。”
正是最合适的时机,多条锚钩从黑船穿入走私船队,将其牢牢抓紧,也将环绕着激流和鱼群的黑船拽得无比之近。帝国的三桅战舰缓缓驶过,准备压制米拉瓦分散穿梭的船队,跟随帝国战舰的战船则纷纷接近,朝走私船抛掷绳索,密密麻麻的士兵和水手登上甲板,如暴雨般淹没船员,扑向货舱。
这时候有响声从暴风雨中传来,就着手头的望远镜,塞萨尔看到海妖停住了,看到它一时有些困惑。伊丝黎则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然而她选的飞渊船环绕着狂乱的激流,她能跑到哪去?就算她想跑也晚了,血肉傀儡抛射出的骨肉块发出这等声响,早就完成了大半轨迹。
第一块覆满骨刺的猩红色肉块高速掠过,一大片刀锋魔鱼当场消失,连同几只抓着桅杆的鱼人一起,只余一道长而浑浊的血浆。海妖尖叫着要飞渊船转向,但从四散分开的米拉瓦的船队往南,到塞萨尔身前不远方,整片水域都已经被覆盖。
血肉傀儡持续抛射受诅的血肉,扫过整片水域。它们坠向何方,哪里的鱼群和船只就会被击碎。即使余波掠过之处,也会给腐蚀性的污血烧得鱼鳞溃烂,船只的木头嘶嘶作响,升起白烟。浸满污血的骨刺更是到处飞射,刺入船只和鱼群,最终形成了一片遍布血肉和碎骨的血沼泽。其内部更是飘满了船只和鱼类的残骸。
和其它遭受重创的船只比起来,漆黑的飞渊船受损要轻得多,但裹挟着它的激流已经化作污血,正在溃散,刀锋魔鱼也发了疯一样扑腾起来,反过来撕咬起了它们的主人,令那些鱼人发出剧烈的嘶鸣。伊丝黎不出意外地从一大片船帆里钻了出来,环顾周遭,下意识就想找路逃窜。
“起作用了。”塞萨尔放下望远镜,抓紧拟态飞龙,展开双翼往下飞掠而去。他看到脚下光芒闪动,透过拟态飞龙的双翼,可见帝国战舰上的法师高呼着升起法术屏障,抬头就看到了自己。法术的光束划出尖锐的折线,交错着穿透雨幕,向他射来。但狗子弯下腰肢,脚踩龙首,舞动无形刺客的利刃,就像跳舞一样划出了绵延的轨迹。致命的法术如泡沫般尽数破碎,化为乌有。
他在三桅战舰上方迅速抬升,又往下飞掠,朝着飞渊船扑去。更下方许多老旧的战船已经破碎下沉,紧靠着残骸的士兵们大叫着扑杀冲出水面的鱼群,根本来不及注意自己。他越来越近了。飞渊船里除了伊丝黎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