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又有两个食尸者从深处返回,其中一个拿着一沓地图和军情信件,另一个拖着半死不活的男人,从衣服来看,就算不是船长,也得是战舰上重要的官员了。这人身体健壮,金发披肩,从身体保养的状况来看地位不低,如今四肢筋骨都被挑断,俨然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废人。
除去四肢以外,此人一枚眼窝也空了,看起来是被扎穿了。为了防止感染死亡,食尸者特地为他取出坏死的眼球,往里头涂了些刺鼻的药物。
“这是拿给你们的见面礼。”食尸者信使说,“虽然你们先到了一步,但我不想打乱计划,人还是由我们带到山腰的乱石堆里再交给你们。那里有我们的营地。”
“我还以为,我要经过一番长篇大论才能说服你们参战。”塞萨尔说,“毕竟我们打了近些年来最惨的一场仗。”
“有些族民确实需要你的长篇大论,先知,但我不需要。”信使说,“两位萨满已经带来了血骨的真相,传达了启示的黑暗,我们必须主动求变才能得到一线希望。”
“有少人认同你?”塞萨尔问它。
“有些派系希望暂时和你们虚与委蛇,然后趁势继续往南,前往启示之地。有些派系希望回到北方的大森林,和其它犹疑不决的野兽人族群共同商讨将来的方向。至于我们,我们希望借着酋长尚无人选的时刻开辟前路。奥利丹地势复杂险峻,群山之间罕有人迹,地下暗河四通八达,可供我们栖息的土地广袤无边,根本不需要坚持南下或是退回北方。”
“我问的是你们有多少?”塞萨尔再次问它。
“算不上多。”信使说。
“何止算不上多?”拿着地图和军情信件的食尸者忽然开口,“你们是最不受待见的一派,你以为其它同胞是怎么称呼你们的?”
“林中鼠。”信使往它身后投去一瞥,“意为我们这派不配待在主巢,只配在林中徘徊,啃食灌木野草,如今主巢破碎,落于人类之手,正合了我们的意。”
“指望人类说服其它同胞,这就是你抓住的救命稻草?”反对的食尸者态度坚决,它走上前来,用力抓着手头的地图和信件晃了晃,“我们要的是主巢的碎片,要的是重建家园,不是合你们的意在荒野里到处钻洞!”说完它喘了口气,转向塞萨尔,“为了拿到主巢的碎片,我们会全心全意帮你度过这次困境,先知,但我们族群内部的事情就不劳你干涉了。”
“那两位萨满呢?”塞萨尔问它,“它们又支持哪条路?”
“它们?它们自己都为了回到北方森林还是就地钻洞争个没完!族群内部想要继续往南的氏族成员占据一半以上,它们靠着那些诡异的血肉吃食才能各执一词,对抗其它氏族。但我要说,这种对抗注定不会长久。”
“启示的黑暗已经毋庸置疑了。”信使开口说。它的语气始终波澜不惊。
“一面之词!”反对者朗声说,“我只在你们眼里看到了恐惧和胆怯,就像地里的老鼠一样畏首畏尾。如果血骨脑子有毛病,就剥夺它的地位,换一个更好的上去,而不是吓得连启示都扔到一边!”它缓缓摇头,“就这种可怜虫,你觉得它们有能耐为你作战,人类?战争中需要的是什么?难道是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把自己吓得埋进土里吗?”
“解决麻烦的方式有很多,观察形势总不会错。”信使说。
反对者把地图和军事情报都拍到塞萨尔手上,越过信使,和它对视片刻。“我知道,接下来你又要和我讲你可进可退的荒谬发言了,但是,这一切都毫无意义。我本以为你会和我站在一起,没想到你竟然支持那个畏首畏尾的老头,这真是......“
信使沉默不语,似乎低下了头,不想回话。
塞萨尔品味着两个食尸者对话中微妙的情感冲突和立场关系,不由得想到了最后逃出坟墓的两个萨满。他本以为是它们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结果也因为立场分歧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面对族群存亡的危机时,拥有自己理念的人就是这么容易产生矛盾。说到矛盾,他和戴安娜其实也......
忽然传来了微不可察的声音,像是刀刃和血肉在亲吻,塞萨尔侧过脸,看到一柄尖匕洞穿了食尸者的后脑,从它眼珠贯出,溅出一片血花。
塞萨尔有些难以置信,前一刻还在朗声大喝,说得信使不敢抬头的食尸者还要更加难以置信。它勉强扭过来脸,盯着信使似乎想说些什么,也许是过往的友谊,也许是氏族间的情谊,最终都和它眼中涌出的血沫一起化为乌有了。
食尸者往前倒下,跌入杂乱的补给堆中,再也没法表达它的想法和意见了
。在这暴风雨笼罩的暗夜里,信使甚至都没有瞥它一眼。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塞萨尔问它。他发现自己还是太保守了,在他怀疑信使会走向裁决同族生死的时候,它已经面不改色杀死了族群的反对派。听这两位对话,它们甚至在同一个氏族里互有交情,然而在面对政治立场的时候,往昔的情谊根本不值一提。
“我应该说什么?”信使似乎皱了下眉,“对不起,同胞,我手滑了?”
“你可真有幽默感。”塞萨尔说。
“那么我可以说,这是必要的手段。希望我解释更多吗,先知?”
“你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塞萨尔指出。
“我该有什么情绪?蒙受侮辱的愤懑吗?还是同族决裂的悲哀?该有的情绪我已经都过了一遍,不需要再次重复。待我考虑好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我就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丝毫痕迹,也不产生任何疏漏。”
“那我算是疏漏吗?”塞萨尔追问它,“让我看到你暗害同族,这算是疏漏吗?”
“我以为,”信使有条不紊地解释起来,“你这种明确了立场的人类不会和食尸者族群站得太近,哪怕是真神的先知也一样。先前的战争就足以明确你的态度了。和一眼看过去就会失控的墙中鼠比起来,我们这些林中鼠要更符合要求。倘若你不想自己和食尸者合作的事情为人所知,就没有比我们更合适的选择。”
“足够隐秘,也足够稳妥?”
“确实如此。”它说,“我把任何事都处理得很干净,不会有人找到痕迹,不会有人知道它死在同族之手,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借了我们的刀。你自己就身居高处,难道你不明白排除异己的必要?”
“我没怎么用过这种手段。”塞萨尔老实回答,“排除异己这种事,如果做的太决绝残酷了......”
“那么,我祝愿你的族群能如你所想。”信使回说道,表达出它互不干涉的想法,“你是人类,身居高处,背靠神殿和法师组织,还得到了诸多古老之物的支持。你有你的余裕,你有时间召开一场又一场毫无意义的会议,举行一场又一场毫无结果的争论,不过,并非每个族群都是如此。我是有很多解决麻烦的方式,但要是到了最后一步,有些不识相的同胞就必须消失了。”
“我......”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先知。”信使说,“我会处理掉尸体,然后带着你们前往不远处的山涧。那里地势复杂,人类行军时不会通过,你需要的一切支援我们都可以彻夜详谈。”
过了不久,等到战舰上刚刚有人发现尸体,塞萨尔已经跟着信使跃上了河岸。他们选择了一条复杂的山路,人类很难穿行,因此不见道路和村庄,再加上磅礴的暴风雨,更加不会有人穿行。
沿途中,塞萨尔总想在信使身上找到一些情绪的波澜,譬如悲哀和失落,奈何总是一无所获。这只林中鼠说是食尸者,给人的感觉却好似阴影中的蛇,另一个扛着船长的食尸者则唯它马首是瞻,全程都只跟着它一言不发,简直像是它手里的刀。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在荒原那边,戴安娜说这信使值得深入接触,塞萨尔一听就听出了她在想什么。显而易见的是,戴安娜很想要一个类似的手下给她干活。
如今阿婕赫听从戴安娜的吩咐办事,但不管怎么说,狼女的偏执之处都和她差得很远,如果她看她给出的命令不顺眼,她总是有权力拒绝不干。但是,这信使可不一样,它不止是会被动接受一切排除异己的行当,它还会主动裁定同胞的生死,只取决于它认为对方是否会妨碍到它更深远的目标。
晨曦初露的时候,塞萨尔从山腰的岩石缝里往外望了眼,黑云压顶,暴风雨还在持续,远方甚至传来了震耳雷鸣,看着好似永无尽头。
“希加拉的使徒正在往北方移动。”食尸者信使从地上爬起来,一对圆耳朵微微颤抖,“距离你盟友的船队已经不远了。虽然你找来了古老的法兰皇帝,但他手中砝码太少,恐怕不够对抗这么多的不利层层累加。”
“戴安娜给你讲了很多东西。”塞萨尔说。
“我们交换了情报。”信使招手示意另一个食尸者给俘虏换药,“你的妻子对我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致,在始祖的见证下和我谈了很久,说了很多。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一定不可能为她所用。”
“这又是为什么?”塞萨尔问它。
“一个令人生畏的权力者。”信使评价说,“为她效命容易失去自我。”
“戴安娜对你许诺了?”塞萨尔来了兴致。老实说,这家伙已经
够极端了,却觉得戴安娜会让它失去自我?
“她的许诺很好,也很动听。”它说。
“但你没有接受。”塞萨尔听出了它的意思。
“我还在考虑。”它言简意赅。
“托辞?”塞萨尔扬起眉毛,这话已经和承认没有两样了,“就是托辞没错吧。”
“你认为是托辞就是托辞吧。”它说。
“戴安娜的许诺,是让你们当我们的附庸,是这样吗?”塞萨尔追问道,“你不能接受自己的族群作为附庸存在?”
“她没这么说。”它否认说。
“但你一定能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塞萨尔断言说。
“你在为谁说话?”它似乎被问烦了。
“作为阿纳力克的先知跟你说话,你能听明白吗?”
“我不觉得你是古老传说里的先知。你是人类的领主,是大贵族,先知只是个方便的称呼罢了。”
“不,我是先知,是真正的先知。你迟早会知道的。”
“希望如此吧。”信使只说,“你和你妻子各有各的问题,我不想深入探究,所以告诉我你想要达成的目的,我会用我的法子去做。至于手段,我想你已经见识到了。我相信我们彼此之间拥有基本的信任,先知,那些有碍于我们合作的,不管是你的同族,还是我的同族,我都会用我的法子让它们学会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