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不必上朝,东宫那边也没有差事的话,平日里,闲来无事,王勃就会从一个风流之地,流窜到另一个风流之地。
常进常出,自在快活。
王三郎的日常就是,不是腻歪在平康坊,就是奔走在去平康坊的路上。
王子安的风流之名,连东宫里的小太监都了如指掌。
老王这个当爹的,还能说什么?
“来喜公公,那平康坊里馆阁众多,你可不要乱找,白白浪费了时辰!”
“王司马就放心吧!”
“奴婢我绝对找得到!”
老王这边,本来还想给来喜一点提示。
却没想到,来喜嘿嘿一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王司马也太小看奴婢了!”
“王三郎,那是一般人吗?他即便是天天到平康坊去,也不会去那些不干不净的馆阁的。”
“他啊,一定在月阁!”
“我去寻他就是了!”
啊……
这……
老王他啊,彻底傻了!
真可谓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王三郎的表里如一,这长安城里还有谁不清楚吗?
…………
啊啊啊!
来了!
终于来了!
属于我的时代,终于到了!
平康坊,月阁。
长发及腰间,婉伸郎膝上。
大唐长安第一风月场所聚集地,万年县下之平康坊。
大唐从不禁止风月产业,相反,因为文学产业的迅猛发展,不管是妓女还是舞娘,都大有逐渐的浮出水面的趋势。
平康坊内,馆阁林立,有高档的,也有低档的。
各式各样的姑娘,都盘踞在平康坊的各大馆阁里,她们摇曳芬芳,她们,妩媚多情。
真可以说是任君采撷。
在平康坊中,各大馆阁基本上是三分天下。
甲子第一区的馆阁,自是不必说了,这里的馆阁,条件是最好的,装修豪华,环境优渥,若是钱财管够,真可以一年四季都游荡在这里,必然是令郎君乐不思蜀的绝佳去处。
既然是平康坊里撑门面的所在,甲子区内的馆阁其中的姑娘,必然也是花心上的尖尖,绝对的翘楚。
不论是颜值还是才艺,那都绝对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至于乙区和丙区又各有不同。
乙区的馆阁,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条件都要低劣一些。`j^i`n*j′i*a¢n-g/w?x-c¨.,c`o~m\
一般来讲,这里的娘子,要么就是相貌才艺一般般。
要么,还有一些是年老色衰,只得从那象征着荣耀和万人追捧的甲区馆阁退出,逐级向下。
虽然从总体上来说,乙区的馆阁规模小,条件低劣,姑娘们的资质也是参差不齐。
但是,只要有馆阁,姑娘们就总算是有个栖身之所。
生存还是有一定保障的。
保障?
都沦落到出来卖了,还有保障可言吗?
那是……当然的了。
一则是,姑娘们聚集在馆阁当中,衣食住行都有供应。
平日里生活都有小丫鬟伺候着,这已经为姑娘们免去了一大麻烦。
收入有保障,又是另一个巨大的优势。
虽然这馆阁里的娘子,往往对自己的钱财也没有一个自主权。
赚的钱,绝大部分都被鸨母拿走了。
但是,为了让姑娘们安心在馆阁里做事,该给的,也还是要给点。
娘子们的身上,还是有两个体己钱的。
况且,每个馆阁都会雇佣大批无赖地痞浪荡子,专门站在馆阁的大门口啊,娘子们是拉客,他们呢,则是上下的打量着客人们。
但凡是有哪一个生了熊心豹子胆的,胆敢赖娘子们的钱,便几人一拥而上,大麻袋套上,叮咣就是一通踹。
定要把你钱袋子里的钱全都倒出来为止。
这样一来,娘子们的收入,不就有了保障了吗?
你若是不相信这些龟公的作用,自可以放眼望去,看看那丙区娘子们的日子。
说到丙区,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个区了。
走出那些馆阁林立的地方,平康坊的大小胡同当中,却也星罗棋布的,散布着各种的私宅,暗娼。
其中一小部分是从甲区赚够了,功成身退的前花魁娘子。
因的曾经风头无两,即便是鸨母们黑心黑肝,抽成巨大,可最后呢,也还是能剩下不少钱。
所以,这些娘子,往往到了二十出头,人气渐渐下滑的时候,便收拾细软,自己赎身,走出了馆阁。
这个时候,她们的手上,往往还剩下了不少钱财。
像一般人一样,在长安城这座销金蚀骨的好地方,寻一座宅院住下,是一个极为正常的操作。
当然了,诸位也不必对这些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的花魁娘子有什么滤镜。
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算是赎了身,有了偌大的宅院,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但是,有必要的时候,该卖也还是要卖的。
至于那些并没有什么钱财,纯粹就是流落风尘却又没有馆阁收留的娘子呢?
往往也就只能在这平康坊里租住一个小小的房子,做暗娼了。-精′武/晓`说-徃* ¢追`罪-薪!蟑,洁·
这些暗娼的日子,最是困苦不堪。
没有了馆阁那气派的环境,想要抬高卖肉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收费就低,还往往被那些黑心黑肝的恩客欺压。
不给结钱吃白食。
那日子,能不难过吗?
平康坊月阁之中,王三郎醉倒在美人的膝上,迷迷蒙睁开了眼,却见那头顶上方的小娇娘,一脸忧色。
“你这是怎的了?”
小娇娘名唤荷心,一张小脸本是妖艳的类型,如今却是愁容不展。
“三郎,你说,米罗到底去哪里了?”
“会不会是遭了暗算?害了性命?”说话间,泪珠儿还掉下来了。
不只是荷心,这论调一起,屋里好多个娘子,全都抓起了帕子。
哭的是嘤嘤唧唧,王三郎直起身子,只剩下了无奈的叹气。
米罗在月阁之中,人缘极好,虽然都知道她是吐蕃那边过来的。
但是,因为她本就志不在此,故而也从不在阁里和其他的娘子争风吃醋。
荷心等一干小娘子,是真心的为她担忧哩。
在荷心她们的概念里,自从那一夜米罗偷偷的溜出了月阁,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
不只是米罗,就连时常跟在米罗身边的两个小婢女如今也是下落不明。
杳无音信。
这些日子,月阁里的娘子全都没闲着。
找到机会就会派人出去打听,竟是一无所获。
“三郎,你说,会不会是哪一个黑心的男人,把米罗给拐了去,劫了她的钱财?”荷心一边说,眼泪就不住的往下掉。
王勃都被她哭的无奈了。
你的米罗娘子,现在比你们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她可没被害,更没有失踪,她,一步登天了!
人家娘子已经跑到皇城里安家了。
米罗从平康坊销声匿迹,几乎就是一个夜晚,一个时辰的事。
从被李贤请走以后,宫门重重,宫墙深高,一个操作,就把米罗的声息全都给遮蔽住了。
宫墙外面的人,绝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王勃又不能主动泄露,除了叹气,还能如何?
“你个小王八,占了娘子们的便宜,竟还想偷溜?”
“世上岂有你这等烂厮?”
“快!”
“把他吊起来打!”
美人带泪,哭的是梨花带雨,王勃刚想安慰几句,那恶狠狠的叫骂声,就劈头盖脸的冲进了房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勃醉意全消,连忙跑上了游廊,向栏杆外巴望。
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自然也不会落后,不一刻就把王勃围住。
那王勃从来都是个好事的,那后汉书的集注也搞完了,正是浑身长虱子,闲的屁眼子都生了蛆的时候,有了这等热闹事,怎能不瞧?
这边靠窗处,下面就是一片花圃,因为有个巨大的缠枝葡萄的照壁遮挡,这等腌臜事项,就被拉到这里处置了。
三四个壮汉,把一个书生模样的郎君围在中间,壮汉们站着,书生是被倒吊着的。一个壮汉,斜眼看书生,捻了捻大黑痣上面的三撮毛。
飞起一脚,正揣在书生的心口。
那嫣红的鲜血,跟着就从书生的口边,倒着流了下来。
“给不给钱?”
“再不给钱,小心兄弟们把你的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叉着腰的壮汉,围坐一团,一个个口沫横飞的叫骂。
这个飞起一脚,那边赏几个巴掌。
那书生本就体弱,哪里禁得住这样的磋磨。
就是没有人打他,他自己的身子骨都好像是不太硬朗似的。
现在更是一副眼看着就要咽气的模样。
“三郎,好可怕啊!”那荷心,一把揪住王勃的臂膀,扯着他的身子,挡住了自己。
王子安回身笑道:“这有何怕?”
“这不都是为了你们?”
“你们姐妹用身子赚钱,难道,还不够可怜吗?”
“这小郎竟敢不给钱就白白的占便宜,你们明明是受害的,竟还可怜他吗?”
可怜那小郎的,何止是荷心一个,在她身后,还有几个小娘子,全都露出了惊恐而又惋惜的神色。
且待王勃定睛一看,嘿!
你猜怎么着?
都说,鸨儿爱钱,姐儿爱俏,可不就对上号了吗?
那挨打的小郎君,虽然身形瘦弱了些,可模样却是清俊有加。
端的是个俏郎君。
有了这副脸蛋,还愁缺了小娘子们的怜惜吗?
或许,那没给的钱财,还并不是这小郎赖掉的。
说不定啊,那都是小娘子主动跟他温存,都不肯要钱呢!
“所以,你们想饶了他?”
“是啊是啊,三郎,你快说句话啊!”
荷心拉着王勃的手臂,使劲的摇晃的时候,那栏杆下方的形势,可算是更加的危急了!
那书生宁死也不肯认,别说是钱了,众位壮汉把他大头朝下,从他的身上也没有掉出一个铜板板来。
当真是钱袋空空如也。
龟公们岂能饶他,雨点一般的拳头,脚丫子,可就朝着他的全身上下招呼了。
那些小娘子们奔着王勃就缠磨了上来,又是拉,又是拽的,好话说尽,王勃拗不过,这才向下方喊道:“你们几个!”
“停手吧!”
“听见没有?”
“王三郎让你们停手呢!”荷心她们也忙着应和。
王三郎三个字窜到耳朵眼的时候,那雪花一般的拳头,才算是停下了。
带头的黑毛痣大哥,回转过身,王勃随手解下钱袋子,抄手一抛,就扔给了他。
“不管他欠了你们多少钱,接了这个袋子,就算了了!”
“明白吗?”
这长安王三郎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长安城里第一流的风流贵公子王子安,几乎天天都在月阁里勾当,那也是人尽皆知。
王勃人阔绰,生的又体面,最重要的是,还握有一只妙笔。
这月阁里的许多娘子,渐渐的成为了长安翘楚,人气鼎盛,其中,也有王三郎出力。
这就是造势,这就是社会舆论。
许多娘子,原本名气并没有那么响亮,全都有赖于王三郎诗文的吹捧,才让她们在京师名声大噪。
故而,月阁里的人,从老板到鸨儿,再到这些跑堂的杂役,没有一个敢不给王三郎面子。
那黑毛痣大汉,接了钱袋子,轻轻掂了掂,身后的几个壮汉,手脚还算麻利,没等王勃吩咐,就把那书生松了绑,放平在地上。
而后,一溜烟的就四散而去。
王勃长吁了口气,带着荷心几个,噔噔噔几步,就奔下了楼梯。
当王勃凑近的时候,却见那书生已然要翻白眼,口吐白沫了。
荷心瞧他这模样,登时吓的神色恍惚。
“三郎,这可怎么是好?”
“虽说出门前要交钱,这是阁里的规矩,可也不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啊!”
“鸨儿为了要钱,还有动口不动手的时候?”王勃诧异。
这不是,新鲜了吗?
月阁既然能成为这馆阁林立的平康坊里的最大一号。
光明的另一面,没点黑手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莫说别人,就是王勃知晓的,被这月阁的刁奴打残了,打废了的男女,五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荷心撇了撇嘴:“三郎忒的好笑,那怎么能一样呢?”
“这月阁,可是姐妹们的栖身之所,哪能见得这血光?”
“这些爷们,玩弄我们,还不肯给钱,要赖账,固然是可恨。”
“但要死,也总要死到外面去吧!”
“免得平白无故的,脏了我们地方!”
啊……
这……
王勃傻眼:敢情,你们不是可怜他,才要解救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