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水 作品

第729章 后记:举明

郑女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k?a*n^s`h-u_y.e~.¢c*o?m_她被人丢弃在尼姑庵,靠着一股狠劲活了下来,没有成为被饿死的孩子。支撑她的最大愿望,就是成为居士。

她们这些小尼姑,每天要挑水、砍柴、刷夜壶,吃的是剩饭剩菜,还经常吃不饱。但那些正式居士却只需要念念经、打打拂尘,就能吃上好菜。小尼姑们乱糟糟的,一个月洗不上一次澡。居士们却能每日沐浴,涂脂抹粉,白白嫩嫩。

主持是一个擅长看容貌的女尼。她常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所有到了七岁的小尼姑都要在她面前站成一排,让她观察。有佛缘的可以去做居士,没有的,只能扫一辈子地,或者被赶出去。

六岁那年,郑女就发现了一个规律。被选中的小居士,不是脸盆白,就是眉眼好。她看了看镜子,自己眉眼只能算清秀,只能在白上努力。

几个月后,她确信十拿九稳。可就在主持观察的前几天,她考前突击,不小心在居士大床上睡着了。等她醒来,己经来不及赶回去,不得不躲藏在床底。

那一夜成了她的噩梦。

原来她的亲生父母送她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尼姑庵,而是暗娼馆。?x¨x*i.a,n?g*s+h¢u`..c+o?m\专供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她逃了,成了流浪者,发现流浪的生活也和抢馒头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她混的如鱼得水,但总有些不安。她善于观察,很快发现流浪者中没有女人。那女人去哪了?

一首庇护着她的一个流浪女,被街头的乞丐抓去,做了老婆,临走前,还用口型让她不要出来。

她好像有了答案。

这一点体型上的差距,是难以克服的天堑。为了庇护她自己,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家。

她用心谋算,终于成了郑家的女儿。伏低做小,得了亲戚的情分。可等她带着哥哥去救那流浪女的时候,乞丐和流浪女己经互相把对方折磨死了,连骨头都没留下。她又去找那尼姑庵,可几年前有个叫[石中玉]的,去[西洲]扫黄,顺道把尼姑庵查抄了。

大概上天也希望她向前看吧?

就在郑女这么想的时候,饥荒来临。父亲死了,哥哥死了,母亲哭着“怎么死的不是你”,却还是每天给她盛多多的粮食。老太太哭瞎了眼睛,本来打算逃跑的郑女叹了口气,一边从她碗里偷粮食,一边想着算了,连这个累赘一起养吧。

她必须多吃。/x.i~a\o′s?h`u′o\z/h~a+i+.¢c¢o,m^这个家只有她保持体力,才能活下去。

她成功了。隔壁孝顺的孩子饿死了,母亲养得白白胖胖,没几天也被打死了。而郑母虽然瘦了,但还活得好好的。

可就在郑女拿到路引,要离开羔羊镇的那天,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大家都成了死人,死人都成了活人。他们眼睛里、指缝间、嘴巴上,都写着饿字。他们眼睛看着她,嘴巴斜着她,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

郑女认出胎记来了,那是隔壁家的胖婶,他们在吃人!

郑女拼命反抗,可还是断了一只手。她试图去找那只断手,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是了,断手被他们吃了。一点点撕碎,活活嚼了。她想起了那年教书夫子的话,这历史就是吃人,要是不吃人,就只能被吃。

郑女有些崩溃了。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三个奇怪的女子。她认识其中一个,那是曾施粥的瑾司计,[天宝阁]的异类。嘴里念着钱,却不做奸商做好人。而另外一个低着头的,却在这时抬头。郑女一个愣神,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美好的一家人。

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坐在灶台前,坐在酒桌上,问她怎么还不上前吃饭。今年是团圆年,该煮大饺子了。

郑女想,这恐怕是自己临死前太温暖的幻觉。哪怕知道是浅溪,她也几乎要溺死其中。可就在这时,母亲叫了她的名字:“千金,来啊。”

郑女一个后退,梦突然醒了。

她怎么会叫千金呢?那家人只会用满不在乎的神情叫她“女”。何其可悲,只有一个性别,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对方,没有管她叫“人”?

郑女低头,可眼眶却湿了。她不敢看瑾司计,也不敢看这个能让自己看到家的女孩。可就在这时,第三个女孩给她递来了一根假肢。

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以至于吓到了女孩。其实郑女想说不是的。她从小就是流浪者,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谋划。精神上的慰藉、一瞬间的关心,又怎么比得过雪中送炭,又怎么比得过实打实的一只手?

她现在又是一个完好的人了。她可以重新开始。

她的喜悦远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所以当看到女孩子希冀的眼神时,她如她所愿,说出了那句:我再回家看看吧。

少女笑了,眼睛心冷,心肠极热。像一只得逞的小猫。郑女回家前,又装模作样的考察了几天,注意到了少女的小习惯。她算珠算时的明慧,她皱眉时的惆怅,她救下欺负过她的人时的慈悲,她一人独处时的孤独。但最让她心动的,还得是她作诗

时。

用平仄编织的囚笼,能放下整片山河的呜咽与欢歌,也能困住最放肆的魂灵。

我想认识她。郑女想。我想要让她,为我,写一首诗。

她是流浪者,无所不用其极的流浪者,最黑暗的深渊。某种程度上,她和[天宝阁]瑾瑜安是同一种人。想到就要去做,她立刻开始了谋算,但她从没想过,少女会主动接近他。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这是她作的吗?

举明咀嚼着自己的新名字。她没什么文化,其实听不太懂,但有风有海,她就喜欢。风很自由,海很辽阔,她都想去看。也想和她去看。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友情也很简单。她十分确信,只要杀掉这些诡异,她们就能出去了。可就在她满身鲜血,含笑回望的时候,一切崩塌了。举明从梦中苏醒,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个梦。

她又开始回忆当年的事情了,而赐给她名字的,不是什么瑾愉快。带给她温暖的,也不是什么霓时。她就睡在她身边。她是他唯一的救赎和明月,她叫瑾瑜安。

佑安,佑安。我不懂诗词,不通珠算,没有故事里人那样的天赋,但我愿意学。请让我护佑你平安,不要再松开我的手了,好吗?